安黎莎畏縮著,不明白自己怎麼又引發他這麼強烈的怒氣。她再抬眼看他,令她訝異的是,他憤怒的表情忽然在剎那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焦慮。
「妳流血了,為什麼?」他試圖抓她的手,卻因安黎莎慌忙地將手往背後一藏而撲了個空。
「你就這樣沖進來,嚇了我一跳。」她說。
「我在問妳的手,它是怎麼受傷的?」
「你嚇著了我,針就扎進我的手指里,只是個小傷口,不——不要緊的。」
「給我看看。」他命令。
她搖頭。
「不用——」
「我說給我看看。」他堅持。
安黎莎猶豫著看看他,終于還是把指頭伸出來,心里直覺得這情況有點荒謬。在她尚未熟悉縫制工作時就經常給針扎傷,這點疼根本算不了什麼;而桑肯恩卻把她當小孩子一樣看待,好象她連這點疼都無法承受似的,實在令人覺得滑稽。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壓出傷口里的血,並且很自然地低頭用嘴吸了吸,對黎莎驚愕的表情視若無睹。
「疼嗎?」桑肯恩問,口氣非常溫柔。
「不會。」她回答著,內心還強烈地感覺到拇指上留著他的溫暖濡濕。
桑肯恩放開她的手,以壓抑的聲調說︰
「為什麼將我扔給娜娜?妳明知道我遣走霍奇是想跟妳談一談。」
「談一談?可是你根本沒有說——」
「一大早看見妳和霍奇在廚房親昵地共享早餐,妳以為我還能冷靜?容我提醒妳,霍奇沒有挨揍完全是因為我還記得他是病人。」桑肯恩的表情又回復冷硬。
「你生氣是因為我和霍奇一塊兒吃早餐?」安黎莎納悶著,她實在無法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妳不應該在凌晨和一個只穿著睡袍的男人獨處。」
「那只是踫巧。」她蹙眉。「我們恰好都起早了,又在廚房前踫面——」
「妳應該立刻回房間去。」
「為什麼?我不過是做了早餐和他一起吃——」她用著疑惑的眼光看著他。「如果我不該和他單獨用餐,那麼也不該和你待在廚房不是嗎?結果你卻遣走霍奇,這又做何解釋?」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我的行為。」桑肯恩高傲道。
「我也不需要一個跋扈的人來告訴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安黎莎以難得的勇氣回了他這麼一句。
丙然這句話使得桑肯恩的眉毛又高高地揚起。
「什麼?」
安黎莎不明白何以自己的勇氣會這麼迅速就背叛她而去,他不過說了兩個字啊!
「你——你究竟想怎麼樣嘛?!就算你再反對,我和霍奇畢竟已經吃過早餐,無可挽回了。」
桑肯恩打量她良久,最後,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語調對她說︰
「妳絕對不能愛上霍奇,絕對不能。」
安黎莎站起來,以一種好象看見魚爬上岸的愕然表情看向桑肯恩。
「愛上霍奇?我?這——這大荒謬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話嗎?」
「我只是警告妳,嚴重的警告。」
「我沒有愛上他,霍奇是瑪姬的,難道你不知道?」
「妳知道他們的事?」他問。
「我以為不知道的人是你。」安黎莎坐下,不想再理會他。
「原來妳知道霍奇和瑪姬的事,那麼妳不會做傻事了?」
「什麼傻事?」
「和霍奇廝混。」
安黎莎狠狠地瞪向他,她氣他為什麼老是說些鬼話。
「我不和任何人廝混,桑先生,你這麼說太過分了。如果你對我有這麼多的不滿,卻又硬要我留下,我建議我們盡量少踫面。」
桑肯恩面不改色淡然地對她說︰
「恐怕不可能。」他往門口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回過頭來對她說︰「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們要將妳欠葛海瑞的錢送過去還給他,這件事妳應該沒忘記吧?」
「去找葛海瑞?這麼早?」她問。
桑肯恩冷笑。
「他必須配合我的時間,而不是我配合他的。」說完,桑肯恩便自負地笑了起來,並邊關上門邊離開了。
真是狂傲的人!安黎莎在心里下了這麼個評語,然後拿過衣服繼續縫,卻發現怎麼也靜不下心。她氣餒地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走到窗邊。
她由窗子向外看著清晨的牧場,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便覺得心里逐漸清明起來。這個地方——真的很美,這是她想了一輩子希望能擁有的家。
她之所以心亂,一部份是因為桑肯恩,另一部份則是因為他剛才提醒她的事。
她要去還錢了,錢還清了就可以拿回父親的遺物,她原該高興的,但這時她卻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取回父親的東西算是了了她一樁心事,畢竟她未盡做人子女的送終之責,該好好珍惜父親留給她最後的東西,而且不論它們是什麼。
但是父親恨她,也許到死都不曾改變,她禁不住要擔心取回來的遺物中會充滿那種「不被原諒」的訊息,這將讓她永遠也無法從自責中恢復自信,而輕松自在地過完下半輩子。
人有時候很難面對現實,心里經常存在著許多矛盾,無法肯定自己究竟要什麼。她嘆口氣,決定到廚房去幫娜娜的忙,反正她不能集中精神,這樣縫制衣服的成果也不會太好。忙碌會讓她暫時忘記將要去見葛海瑞的緊張,而且如果桑大老板決定何時出發,她希望能隨時配合以免惹他不悅。
他的確很容易被惹怒不是嗎?相信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會這麼說。此時安黎莎忽然想起更令她煩惱的事,那就是她將欠桑肯恩的。
等他替她還了債,她不僅欠他人情還欠了他的錢,這是一筆對她而言絕對無法輕易還清的錢。如此一來,離開這里變得更不可能,至少在還清一切債務與人情之前是不可能的。
留在這里真的很好,就因為太好了,所以會讓她越來越難以離開。可是這里終究不是她永遠的歸宿,等有一天她必須走出這里回到現實,那麼一定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幫她重新遺忘這溫暖美好的一切!
還有桑肯恩,他對她所做的該算好?還是壞?安黎莎沒有答案,可是一但離開這里,她知道自己絕對會不時地想起他,就像這五年來的每一天。
想著想著,她的情緒越來越差,索性甩甩頭往廚房跑去,希望忙碌真能幫她暫忘一切。
桑肯恩和安黎莎走在街上,他們的目的地是葛海瑞的住處。
時間是天亮不久後的早晨,街上已有不少的行人;安黎莎下意識地往桑肯恩背後躲,頭也一直低著不敢抬起來。
幾乎是到了路程的一半,桑肯恩才發現她的異常舉止,不解地停下腳步皺著眉問道;
「怎麼了?妳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
「沒有,我——我只是不習慣,我害怕人們會發現我而過來問我一些問題。」
由她的表情、語氣,桑肯恩知道她指的是五年前離開天使鎮的事,而她這種反應令他感覺不悅,並且帶點心疼。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她既然決定回來就沒有必要再這麼躲躲藏藏,這樣的日子太難捱了。
不過,她的反應也讓他一直壓抑在心底的好奇心再度攀升,能讓她匆匆離開天使鎮,又能在五年後還深深影響她的謎樣原因,他也很想知道。
他頓了頓,隨即拉著她繼續往前走,並且對她說︰
「妳何不干脆說出來?一旦它不再是秘密,也就不會有人注意妳了。」
「說什麼?」由于怕拉扯之間會引來更多的注視,安黎莎只好乖乖地任他拉著手,並盡量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說妳當年為什麼離開鎮上啊!我想令妳困擾的就是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