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母善終本來就是為人子女該做的。」安黎莎說。
「當時妳不在鎮上嘛!你們父女跟我同住也有好些年了,不就像一家人一樣嗎?妳不需要跟我客氣。」
「還是非常感謝你。」她向他欠身敬禮。
梆海瑞則色迷迷地迎向她,並扶住她的手;安黎莎不自在地退後一步,他神情似乎稍有不悅,但一眨眼便又堆上滿臉的笑容。
「我說了,妳不用客氣的,是妳父親臨終前囑咐我替他辦理後事的。」
「我父親的囑咐?」她蹙眉。「我以為他是心髒病突發死亡的。」
梆海瑞佯裝哀傷地嘆了口氣。
「是心髒病沒錯,是他在臨死前、回光返照的前幾分鐘所交代的後事。」
「他——可曾提起我?」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呼喚妳母親的名字。」
安黎莎苦澀道︰
「顯然他完全忘了我這個女兒。」
「不,他曾提起妳的。」
她緊張地抬頭,她渴望地想知道父親臨終對她說的話。
「我父親說了什麼?他是不是原諒我了?」她一直以為父親死了就表示她一輩子也得不到他的諒解,而現在听葛海瑞這麼一說,心里不禁又升起一絲希望。
「我和其他人一樣不明白妳父親為何要妳離開天使鎮,他過世前也沒有提起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你說他曾想起我的。」安黎莎的表情有期待也有失望。
梆海瑞點點頭。
「他是曾說起妳的,老實說——哎!這——這實在有些令人難以啟齒。」
「你只需要把我父親臨終之前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我就可以了。」安黎莎焦慮道。
「好吧,反正我也等得夠久了。」葛海瑞清了清喉嚨︰「事實上——黎莎,你父親希望——應該說是堅持,他堅持妳應該在回到天使鎮時立刻嫁給我,這就是我料理妳父親後事的原因,畢竟我們就要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了。」
安黎莎突感眼前一片黑暗,一顆升起希望的心,陡地又跌到了谷底,若不是伸手扶住了門把,也許她已經昏倒在地。
梆海瑞宣布的事情太荒謬了,父親對她再怎麼失望也不會把她的一生托付給葛海瑞。他只比父親小幾歲,不但禿頭、痴肥不說,還自私自利、奸詐狡猾,天使鎮上人人都知道要葛海瑞拔一毛以利天下,倒不如殺了他還容易些。父親若不是神智極度不清醒、就是葛海瑞說謊,她實在不相信父親會要她嫁給這樣的人!
「妳怎麼了?親愛的,我看妳的臉色不是很好。」葛海瑞向前一步打算攙扶她。
安黎莎緊張地後退幾步,並厲聲對他說︰
「請不要叫我親愛的!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我父親不可能這麼告訴你,他絕對不會堅持我應該要嫁給你,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我會不會回到天使鎮。」
梆海瑞臉上的笑容頓失,他甚至皺起了眉。
「他當然知道妳遲早會回來的,事實上如果妳早一點想通回到天使鎮,妳父親會親自主持我們的婚禮,也許還能享受到含飴弄孫之樂。」
「你說謊!」安黎莎喊叫著。「父親趕我離開時,要我永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並不希望我回來,又怎麼會安排我的婚事?你在騙我!」
梆海瑞臉上閃過一絲說謊被揭穿的狼狽,不過他隨即聳聳肩。
「很遺憾妳不相信我的話,那可是妳父親最終的心願啊!他一定沒想到妳居然在他死後還如此忤逆他。」他停了停,繼續說︰「這樣吧!或許妳需要時間把事情好好考慮一下;畢竟我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富翁,而為了等妳回來,我錯過了許多條件極佳的女人,妳怎麼樣也不該用『不相信』三個字便抹煞了我為妳做的一切,我絕不會允許的。」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即使是我父親還在世也不能逼我與你結婚!」面對葛海瑞這種惡心的人渣,安黎莎是絕對不可能稍做退縮的。
「我的意思很簡單,在我替妳做了這麼多事之後,絕對不可能什麼都不回收而作罷的,那不符合我的處世原則。」此時葛海瑞狡獪的神情是安黎莎這一輩子都不會遺忘的。
「妳要嘛,就嫁給我;不然,就把我替妳父親辦喪事的錢還清。我得先警告妳,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妳父親的墓就在教堂後面的墓園里,妳可以去看看我是如何精心,花費鉅資厚葬了妳父親,希望看過以後妳會有不同的答案給我。」
安黎莎深吸了一口氣,她萬萬沒想到她會陷入這樣的陰謀里,葛海瑞明顯是早有預謀的,她早該知道他是那種萬年不變的自私鬼,絕不可能做賠本生意的。
「我自然會去看我父親,等我取回他的遺物之後。」她冷然道,態度異常堅定。
梆海瑞笑著搖頭。
「恐怕在妳未做好決定之前,我無法把它們交給妳,畢竟我得替自己的權益著想。那些東西雖不值錢,總是妳父親唯一留下的,以妳重感情的個性看來,妳一定不希望它們最後是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吧?」
安黎莎臉色一陣慘白,仍然堅決地在離開葛海瑞的屋子前說出心里的話。
「葛先生,容我說句實話,你比毒蛇還要令人討厭,而我很肯定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要離你越遠越好。」
離開葛海瑞的住處,安黎莎往父親的墓地走去。那是教堂後頭一塊私有的土地,也是天使鎮上唯一的墓園,幾乎所有在天使鎮終老的人都會埋在那里。
走進墓園,在一個個的墓碑上她找到了父親的名字,抑遏多時的淚水終于決堤瀉出。
她悲痛萬分地跪在父親墓碑前,努力回想父親對她露出的最後一個慈愛的笑容。
案親已不在世上,他們父女之間縱有再多的嫌隙也該過去了;雖然她沒能在父親死前得到他的諒解,但她情願想象這五年來的無數個日子已經使父親淡忘了不愉快的過去。
就是這個念頭一直支持著她在外地活下去,然而今天葛海瑞的一番話卻毀了她苦苦自編的夢想。
她錯了,五年前她錯在莽撞無知,現在她又錯在逃避現實。父親根本沒有原諒她,葛海瑞那番話便足以說明一切;她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會選擇葛海瑞這樣的人做女婿,父親對她已經完全沒有愛了。
「葛海瑞說謊,不值得相信。」這句話在安黎莎腦海的另一側響起,但這個聲音仍然無法完全驅走她的傷心。她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就為了那一個無心之過?父親為什麼不想想她才是受傷最深的人?她犯下的錯難道得用一輩子良心的苛責來償還嗎?
安黎莎就這麼傷心欲絕地跪在父親墓前落淚,直到夕陽映照整個墓園,天色漸漸昏暗,才起身回家。
她想通了,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而她總得把日子過下去,既然她不會嫁給葛海瑞,又何必在乎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得努力賺錢好償還那筆喪葬費用,等她什麼都不欠葛海瑞時,就能抬頭挺胸地把父親的遺物拿回來。
夕陽余暉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步出墓園,勁風無情地吹襲著她的衣衫,這份孤獨給人無限的落寞之感。
在雜貨店里,潘依玲滿懷關心地看著安黎莎。
「妳是不是不舒服?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依玲邊說邊伸手模模安黎莎的額頭。
她勉強笑笑,並輕輕拿下依玲的手,說道︰
「我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精神比較差。」
「真的沒事?」依玲依然狐疑。
「真的沒事。」
「沒事最好。」依玲終于放心地繼續結算上個月的帳,嘴里仍不忘吐出一些關懷的話語︰「妳不曉得我有多擔心妳一個人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那實在不妥當,只要一想到妳有緊急狀況卻沒有人能幫妳,我就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