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該打死那個王八蛋!」龍威在電話那頭咒罵。
「你去找過張瑞昌?」
「他對不起阿敏就得付出點代價。」
「沒怎麼樣吧?」龍母問。
「沒死就是了。」
「我是問你,你沒事吧?」
「拳頭擦破了點皮,秋子替我上過藥了。說起來她也踹了張瑞昌好幾腳,鞋跟都踢斷了。」
「什麼?你帶你未婚妻去打架?」
「她堅持要一起去。」
「唉!真是好孩子——對了,你們也該選蚌日子把婚事辦一辦,家里好久沒有喜事了。」龍母也許想起女兒的婚禮,所以嘆氣聲不斷。
「我們是打算結婚了,不過不希望太鋪張。也許我們會選蚌日子去法院公證結婚。」
「那怎麼行?一點也不熱鬧。」
「阿敏呢?如果我結婚,會不會——」
「你擔心會刺激她的話,就立刻結婚吧!她不在,我逼她出去玩幾天了。」
「跟誰?」
「自己一個人。」
「你讓她自己出去玩?」龍威喊著。
「我要她跟村里的阿公阿婆去,但她不肯嘛!」
「媽!阿敏是個頗具姿色的年輕女孩啊!」
「哦?是嗎?——哎呀!電視開始了,我要掛電話了。」
「先告訴我阿敏去哪里玩了。」
「好像她同學胡美琦給她介紹了一個地方。是哪里,我沒問。」
龍威真想尖叫,有這樣的母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胡美琦的電話呢?」他問。
「不知道。」龍母又在哼歌仔戲。
「去翻阿雁的通訊錄,我等會再打回來問。」
「阿威!媽要看電視——」
「我不想威脅自己的母親;不過——如果沒有阿雁的消息,我跟秋子的婚事就無限期往後延。」
天微明,龍雁睜開雙眼看著木屋破舊的天花板,她不是醒得早,而是一夜沒睡,睡不著。
那本心理學書籍就在她的枕邊。雖然只看了三分之一,她已經驚訝地發覺自己的征狀跟書中的描述是七八不離九,八九不難離十,幾乎無一不符,這個發現讓她整夜闔不了眼。
她戀愛了嗎?
不說「又」戀愛了其實是有道理的,以書中的診斷看來,她跟張瑞昌根本連戀愛的邊都沾不上。
好吧!就算這回才是她的初戀,還有傅希敏的異姓哥哥關強;計程車司機就甭提了,而她對丁漠和關強甚至還不及對阿胖來得喜歡呢!
她這麼說其實有點在欺騙自己,畢竟那麼多跟書中相符的征狀全是因為一個人才產生的,那個人就是丁漠。
這表示她愛上丁漠了嗎?
唉!她實在無法確定,想了一整夜仍在懷疑。
丁漠這個人——怎麼說呢?他有一個浪蕩的過去,出獄後雖完全改邪歸正,卻由于自身的羞愧及不見容于世人而變得自卑和自慚形穢。
對于這點,龍雁經常是想起就替他心疼,可是書上沒說過心疼幾次以後會變成愛啊!何況受到張瑞昌的背叛,她自覺已經是對愛失望透頂了,有可能情感這麼豐富,一眨眼又愛上別人?
呀!似乎不該說「又」。不是說過二者情況不同嗎?
龍雁側過身,看著對面那張床上背對著她而眠的丁漠,忽然有抓他起來問個清楚的沖動。
喂!昨晚我們不是抱在一起嗎?你覺得有沒有觸電的感覺?
要這麼問嗎?听起來實在三八了點。
早離開這個鬼地方也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干嘛執意留下來?說是要讓傅希敏那個丫頭對丁漠死心;可是萬一她自己也陷進去,豈不是面子掃地、臉上無光?
想著想她連躺都躺不住,倏地坐了起來,趴在地上的阿胖抬起頭來看著她。她對它笑笑。
「噓!別吵醒你的主人,我們到外頭走一走好不好?」說完她躡手躡腳下床,找了件外衣披上,大狗自己也做了些獨特的伸展運動,搖搖尾巴跟著她往外走。
在這里實在很難想像現在是酷熱的七月。一出屋外,只覺得涼風徐徐,甚至還有點冷。
龍雁四處走動,偶爾撿起小樹枝跟阿胖玩你丟我撿的游戲,一人一狗追追跑跑,竟也出了一身汗。
狽兒把樹枝又叼回來,龍雁喘著氣笑。
「你都不累啊?我快昏倒了呢!」
阿胖期盼地看著她,尾巴搖得飛快。
龍雁無奈道︰
「玩最後一次了喔!這回丟遠一點讓你找不著。」她把樹枝使勁一扔,居然扔進木屋旁一間半開著門的方形建築。
阿胖興致勃勃地往那里沖,龍雁也緊跟著跑過去;她早就注意到那個地方,猜想是堆放柴火的地方,所以沒有多問。如果里頭真堆滿柴火,讓阿胖進去可就不妙了;它看見那麼多樹枝,一定興奮不已;如此一來,你丟我撿的游戲不就玩得沒完沒了?
等她跑到門口,阿胖已經咬著樹枝站在那里搖尾巴等她;而她既然到了門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不由得往里頭看看。這一看可嚇住她了。里頭哪里是堆什麼柴火,空空曠曠似乎只擺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座座的雕刻品。
龍雁忍不住推門而入,並拿起桌上的火柴,點燃了煤油燈,小屋里立刻充滿溫和的明黃色。
四面牆中有三面倚著制作粗糙的木櫥,木櫥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格子,有的格子空著,大多數則擺著各種木雕品。
龍雁見過丁漠拿著木頭在刻,因此猜測這里的東西是他的作品;看了這些肯定可以稱之為藝術的東西,她又發現了丁漠叫她訝異的另一面。
三個木櫥中有一個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阿胖,從小狽到現在的模樣,大小都有;有睡著的、吐著舌頭的、翻肚的、抬起前腳的,各種表情,憨厚自然,栩栩如生。雖只是原木色澤,卻雕出了深淺明暗,看得出雕刻者對這只狗的濃烈感情。
第二個櫥櫃則放置著一幅幅的風景木雕,一塊塊的長方形木頭上刻著山水花鳥;構圖並不復雜,意境卻深遠清幽,耐人尋味。其中有一幅非常眼熟,龍雁一看就知道雕的是小木屋及附近的景致,表現得很真實。
第三個櫥櫃倒是空著的格子多,只擺著一尊觀音像跟一座彌勒佛。
「你這麼早就醒了?」
後頭傳來低沉的聲音,龍雁像做賊被當場抓住一樣,心虛地回頭,支吾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擅自進入你的工作室,是因為我跟阿胖在玩——」
丁漠微笑了笑。
「別緊張,這里的東西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誰都可以看。」
「全是你雕的?」龍雁問。
「嗯!」
「雕刻是你的職業?」
「不完全是。」丁漠淡然道︰「我沒有所謂職業可言,以前在山下不過是打零工賺點生活費。住在這里其實並不需要多大的開銷,我跟狗有飯吃就夠了。至于雕刻,我還在讀國小的時候,就喜歡拿木頭刻的,算是一種興趣吧!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靠它吃飯。」
「現在你還替人打零工?」
他搖頭。
「透過關強他父親的關系,市區幾家小藝品店願意出售我雕的一些小玩偶和動物。既然寄賣這些東西賺的錢養活我跟阿胖綽綽有余,我自然不用再去打零工看人臉色。」
他沒有明說。龍雁卻可以想見他求職時一定遭受過不少挫折,否則他又何必帶著條狗孤單地住在這偏遠的山區?一思及此,對他的同情不禁又多了幾分。
「你很喜歡雕阿胖嗎?我看你雕了一櫃子的阿胖。」龍雁怕他沉溺過去,于是岔開話題。
「它是我最常看見的東西,而且——我總覺得它有換不完的表情跟動作。」
龍雁笑道︰
「我也覺得它實在是一只超級好玩的狗狗——它是什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