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不願意。」關強苦笑。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阿敏!——」
「你不開心,生我的氣。」傅希敏撇過頭。「其實該生氣的是我,是你剛才的態度言行引發這一場爭執。」
見她冷然板起了臉,關強只有嘆氣。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氣呼呼地吃飯等會又鬧胃痛了。」
「要我不生氣很容易。你不許再苦著張臉,而且吃過飯後,得高高興興到我房間來跟我切磋武藝。你能不能做到?」
「好。」關強露出笑容,里頭有傅希敏無法察覺的落寞。
暗希敏笑了,拉住他的手。
「那我們去後頭看看今天有些什麼菜,順便去工作間叫關叔叔吃飯。我得多吃點,練功是最耗體力了。」
「我煮了飯,還做了幾道菜,你要不要現在吃?」丁漠問正坐在床上撐著頭沉思的龍雁。
龍雁懶懶地回答︰
「你先吃吧!我待會再吃。」她一點也不覺得餓,方才他說的話此時還在她腦子里轉來繞去無法消化。
丁漠看著她半晌,說︰
「如果你想馬上離開這里,我可以想辦法。」
「山路不是泥濘危險嗎?你想冒險送我下山?」
「也許你可以先到阿敏家住一兩天。」
「那個女人?哈!省省吧!她會半夜踹我一腳要我滾下山去!」龍雁抬頭問︰「你怎麼又開始趕我走了?我在這里真這麼礙眼?」
「我污穢不堪的過去讓你連飯都吃不下,我以為你會希望盡早離開這里。」
「干嘛這麼說你自己?」龍雁皺眉。「你的過去是多彩多姿了點,但也犯不著用污穢不堪這麼恐怖的字眼來形容吧!」
丁漠苦澀地說︰
「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在意跟一個前科犯同屋而居,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希望我離開他們遠遠的,以免令他們精神緊張。」
「他們太夸張了,分明是杞人憂天,嚴重神經質!」龍雁一臉不屑。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我曾傷了人,坐過牢。」
「誰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再說你是孤兒,又沒有人教你是非對錯。」
「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麼理由可說;說了也沒人理會。」丁漠淡然道。
「那傅希敏和她的異姓哥哥呢?他們不知道你的過去?」龍雁問。
「他們接納了我,包括我的過去,這就是我為什麼會住在這里的原因;有他們為鄰,又不會影響其他人。」
他的神情讓龍雁的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荒唐的過去深感羞愧。其實他本可以隱而不說的,說出來不過是想逼她離開,以免她身受其累,壞了名聲。
這麼善良的一個人,就算是曾經做錯又怎麼樣?他已經後悔了,世人有必要逼得他從此隱居于此,孤孤單單只和一只忠狗為伴,一點機會也不給他嗎?
對于人類的自私及小心眼龍雁已經看多了。他們為了無聊至極的原因而殘忍地嘲笑別人,並將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的涵意無限制地擴展,不僅苛刻待人,還弄得自己疑神疑鬼、神經兮兮的。真令人討厭!
天!瞧她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人類似的,她為這個人抱不平的意念似乎太強烈了些。
「你還是先吃飯吧,不用費心想我的事了。既然暫時不宜貿然下山,我會請阿敏的母親想法子讓你在他們家待一兩天;等情況允許,我馬上送你到市區,或者——也可以請關強送你。」丁漠說。顯然他還認為她必定會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甚至堅信她絕不肯再單獨跟他在一塊。
龍雁的心像被揪緊似地有點疼,她以極為自然的笑容掩飾她真正的感覺。
「喂!你不是說听完你的故事以後,我可以自己決定去留,怎麼你現在又替我出主意了?」
「任何一個規矩的女孩都不該單獨跟我在一起,離開對你來說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一個選擇。」丁漠道。
龍雁跳下床,跑向趴在地上的阿胖;狗兒見她來了,立刻翻了個四腳朝天,露出肚子歡迎她的撫模。
「可是我不想走,我舍不得它。」她笑著搔搔阿胖,听它發出舒服的嗚鳴聲時,笑得更大聲。
「你總不能為了一只狗而沖動地決定留下來吧。」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只是我一時說不上來。」龍雁又模模狗兒的頭,站起來說︰「不是說飯煮好了?一起吃吧!實在應該由我來露一手,可是我煮的東西是很恐怖的;听我媽說連隔壁養的狗都不肯吃——真是有夠討厭了,一點面子也不給。」
「打算什麼時候走?」丁漠當沒听見她剛才說的一大串話徑自問道。
「不清楚也!說不準究竟什麼時候會想走,但不是現在就是了。我會付住宿費的,你不能拒絕,一定得接受。」
「我不會收你的錢,但是——你還是不該留下來——這樣——」
「這樣怎麼樣?」龍雁眯起眼問。
「這樣不好。」丁漠轉過頭去。
「我知道我留下來會打擾你,但不見得全無好處啊!你忘了傅希敏嗎?我要幫你避開她——」
「我說不好是對你而言,不是我。」丁漠氣惱地說︰「我差點殺了人,在牢里蹲了三年多;我是出獄很久了沒錯,但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許我天生就是壞胚子,一旦喪失理智,會做出什麼事連自己也不知道。你不怕被搶劫、侵犯,甚至被殺害嗎?為什麼還想留下來?」
龍雁茫然地眨眨眼。
「我好餓,究竟要不要吃飯了?」
晚飯關強吃得很少,沒一會就推說吃飽了而離席。他走到屋外,看著天上的星星,吸了口潮濕的空氣;雖然偶有蟲鳴傳來,夜仍算寂靜,風中不帶一絲暑氣。
隨父親搬到這個人煙罕至的山區已經十多年了!對這里的感覺也由當初的厭惡、難以適應變成現在的欣賞、依賴;在台北讀書的每一天他都想念著這里的一切,其中更包含對他異姓妹妹傅希敏的強烈情感。
十八歲的他一見到十歲的傅希敏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要在大學的每一年各交一個女朋友的宏願在他們四目交接時完全破滅。那一刻,關強隱隱感覺到自己將一輩子沉溺在那雙靈活聰穎的眸子中無法自拔,而那雙吸走他魂魄的眼楮甚至帶著明顯的排拒和不友善。
很難形容當他得知小女孩將成為他妹妹時的那種感受——喜悅跟尷尬交錯,理智跟情感掙扎。當時他是就要參加大學聯考的高三學生;而對方不過是小學四年級的小丫頭,留著兩條辮子,看見他就吐舌頭扮鬼臉。他無法相信自己竟讓這樣一個小可愛給擄獲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就像神話一樣。
大學二年級,當所有靠近他的女同學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時,關強終于無奈地接受了那個傳奇、詭異、神話般的事實,對自己承認愛上了傅希敏。
他愛她很久了,而且愛得很深;但因為她還小,不能對她表白,所以愛得很苦。然後丁漠出現了,傅希敏只見他一面就迷上他了,既興奮又羞怯地對她的「哥哥」說她愛上了那個丁大哥,說他是她的夢中情人,這輩子非他不嫁。
世界彷佛在他腳下崩塌了,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關強不知道自己待在學校干什麼;課不想上,試不想考,有幾門課幾乎被死當,頹廢的外表及精神狀態令所有的同學都不禁皺起眉頭。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傅希敏寫信來向他訴苦,說丁漠根本只把她當妹妹看,對她似乎沒有什麼男女之情,關強這才又有了一線生機。他以為傅希敏還年少,只要給她時間,她終會明白什麼是愛,誰才是真正愛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