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真是條無敵臭大蟲!老把她搞得渾身不自在!
叢杰的心情其實同她一樣復雜。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又把一錠銀子放在她手心上。
「你去找這城里最好最大的一間客棧住下。記得一定要吃飽,你吃飽了心情才會好,晚一些,我會去找你。」
目送他跟那天仙般的美人走後,溫喜綾原先那氣勢昂揚的肩頭在瞬間垮下。
一個惡毒念頭毫無預警的涌上腦海,溫喜綾很想追上去,從後方一把掐住叢杰那對招風耳,再扯開她有史以來最大的嗓門,吼哮他。
最好能把他震聾、震瘋、震死掉最好!
但,這一切都只是想像,她什麼也沒做,兩道酸澀的霧氣,像這城里的暮色,毫無預警的就這麼罩下來了。
死大蟲!臭大蟲!討厭鬼、見色忘友、是非不分、惡形惡狀、無情無義、黑白無常、豬狗不如……
溫喜綾捏著銀子,嘴里咕噥著一串罵人話,待眼前的一片模糊轉為清明時,轎子和叢杰已不見蹤影了。
「死大蟲……你夠義氣,真不理我!」她恨聲罵著,聲音卻哽咽了。
「為什麼支開她?」梁夫人柔軟的聲音從轎子里傳來。
「沒事。」叢杰忍著沒有回頭,雖然方才溫喜綾瞧他的模樣笑笑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能夠確定,她肯定是氣死他了。
眼前不禁浮起她齜牙咧嘴、惡鬼一樣撲上前要找他干一架的氣怒模樣,叢杰胸口驀然升起一股柔情。
他是真的在乎她啊。
「是個姑娘吧?」梁夫人在轎里輕柔的問。
「你知道嗎?」叢杰訕訕的說。
「她瞧你的模樣,騙不了人的。」她說道。
溫喜綾大步疾行,自大街道精闢小徑,卻是越想越火。
暗下的天色、不清楚的視線,更加深她心里的不痛快。
第7章(2)
「救人呀!」
尖銳淒厲的嗓音擦過她耳邊,有個小東西突然竄至她身後,拉住她的衣袖,大力亂搖。
「小扮兒救我救我!」
溫喜綾被扯得差點重心不穩。
四名男子奔上前來,一把揪起個頭嬌小的姑娘。溫喜綾抬頭,發現四周經過的行人不少,非但沒一個伸出援手,還紛紛走避。
這下她再也忍不住,迎面跳了上去。
「放人!」她吼道。
幾名大漢輕蔑的瞧她一眼,其中一個搶先開口︰「找死呀你,咱們兄弟的事兒也敢管。」
從叢杰棄她而去後的那把無名火此刻燒到最高點,溫喜綾出拳既快又狠,在初入夜色的街頭,這場架打到讓前來圍觀的群眾張口結舌,個個傻眼!
期間只有那名嬌小女子不斷拍手叫好。
「小扮兒,多謝你救了我!」
溫喜綾漠視那崇拜的口吻,嘴角勉強牽動,舉步往前走去。
「死大蟲,你有錢是吧。」她喃喃自語。「要我揀最貴的客棧?哼,偏不順你意,我就揀個破破爛爛的小客棧,再把你的臭錢花光,一毛都不留給你。」
「奴家名喜相逢,小扮哥尊姓大名?」那女子繞到她面前自我介紹,眼神發亮,一副想吞掉「他」的樣子。
「知道了。」她悶哼,繼續往前走。
「小扮兒!等等我啊!奴家喜相逢,小扮兒請留步!」
溫喜綾頓下腳步,皺眉橫了她一眼。
「怪名字。」她批評。
「怎麼會呢,一點兒都不怪。」喜相逢並不介意,仍是眼眉彎彎嘴兒翹翹的沖著「他」笑。
「好多大爺喜歡奴家的名字呢。」
原來是個妓女。溫喜綾沒心情听她廢話,四處張望,只想找一間破落旅店。
「小扮兒救了奴家一命,讓奴家請您喝杯酒噯。」
「不用。」溫喜綾瞪她一眼,扭頭要走。
這般冷漠,並沒有嚇走喜相逢,反而更讓她亦步亦趨的跟上,甚至還出手拉住「他」。
「小扮兒俠義心腸,出手相救,就賞奴家一個薄面吧!人生苦短,相逢就是有緣,說的可不就是奴家的名字嗎?咱們開開心心吃吃喝喝,把煩惱事全丟到腦袋後面去。」喜相逢堆著笑,又撒嬌又推拉地把她拉進這條大街上最豪華的一間酒樓。
溫喜綾本來還抗拒著,但酒樓里傳來的陣陣飯菜香讓她改變了主意。
這女人雖然嗦,但起碼有句話說得對極了!
她干嘛不開心呢?她干嘛傷神呢?
包重要的是,干嘛嘔到餓肚子呢?
那條死大蟲跟誰去哪兒都隨便,她與他非親非故,干她什麼事呢?
酒樓生意出奇的好,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溫喜綾任她拉著,帶到光線昏暗的飯廳一角。
「這位小扮兒,敢問尊姓大名。」
「溫。」
「可是溫存的溫?」喜相逢風情萬種地眨眨眼,語帶曖昧。
「瘟神的瘟!」溫喜綾低吼。「少跟我講那些有的沒有的!」
喜相逢訕訕一笑。「看來你心情真的不太好。」
「不生氣,小扮兒不生氣噯。」喜相逢執袖舉筷,連續夾了幾樣招牌菜往「他」碗里放。
「這頓算奴家的,能跟小扮兒相遇,就交個知心朋友吧。」
碗里的大塊豬肉燒得肥軟適中,火候正好,溫喜綾繃緊的臉終于松開。
溫喜綾不氣了。此時此刻,有人陪著說話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就算……她看著喜相逢說個不停的嘴,是個她向來就很討厭的妓女。
「我就在迎香居,有空,你可以來找我,給你打個折扣。」
吃飽了,也喝足了,連那個說個不停、吵死人的喜相逢都回去了。
溫喜綾趴在窗邊,盯著天上幾顆零零落落的星星數,數了一晚上,還是不多不少那幾顆。
包氣的是,都數了一晚上了,死大蟲竟還沒回來!
會不會找不到地方呢?她明明跟喜相逢確認了這間酒樓是本地最貴的。溫喜綾悶悶不樂的猜想。
想著想著,夜涼了,她包著外衣,仍拋不掉委屈的感覺。
不知不打起盹來,直到隔壁房里傳來細微聲響,她才驚醒。
走廊上,叢杰滿臉通紅,動也不動的站在房門前。
大概是喝得太茫,叢杰沒注意到腳下的門檻,進房前整個人朝前一摔,溫喜綾跳上前拉回他,把他扶到房里。
醞釀了一晚上要爆出口的憤怒突然沒了,溫喜綾揉揉眼,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跟這條大蟲相處也有不少時日了,別說喝醉,她連他喝酒的模樣都沒瞧過,今晚他卻喝得酩酊大醉。
「你真難找。」他咕噥,不避嫌的伏在她肩上。
「不是要我住最好的酒樓嗎?」她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在她耳邊輕噓了一聲,許久,輕喃了一個名字。
「若詩。」
溫喜綾對上他的目光,酒意淹沒了叢杰一向的冷靜清明,此刻看來,只有滿滿的絕望與哀傷。
他把她錯認成那個美人。溫喜綾這麼想。叢杰捧起她的臉。
「你人如其名,就像詩一樣美,也一樣難懂。你從不給我機會,就選擇了別人……」
叢杰的酒話像把辛辣的蔥姜,突然迷蒙了她的眼。
她覺得酸楚,覺得傷心,為他從沒有過的脆弱;淚水不禁滑下,就像下午時那樣,當他棄她而去,那樣的委屈而受挫。
「噓,別哭。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是感嘆。」他嘶啞的說著,唇落下,輕柔的貼上她的。
溫喜綾霎時全身血液奔騰,叢杰移開身體,仰躺在床上睡死了。
溫喜綾呆坐在床上,伸出手,有那麼一刻想揪起他來對他大吼大叫,也許那樣就可以讓自己好過些。
但,她知道那樣做根本于事無補;他醉得跟個死人一樣,讓他一身酒氣去見閻王,不但失禮,也實在太、太、太便宜他了。
溫喜綾抹掉眼淚,在房里心煩的踱了一夜。情感的無解,像是外頭那從暗道明的天色,甚至像是過晌午後那越發明亮的太陽,熱燙燙的教人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