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著傘,她要寶妹在車上照顧著方雅,自己走去了茶鋪。
大街之上,一只手突然在群傘熙攘之中扯住她的袖子,沈和顏大受驚嚇,油傘跌落一旁,傾落了半肩的雨水。在看來人是誰後,她急忙咽下到嘴邊的喊叫。
「我只問你幾句話就好,請跟我來!」莫韶光壓低斗笠,顯然比她還要謹慎。
想到送她來的車夫就在後頭,距離近得翹首便可看見,雖有傘作掩護,沈和顏還是急忙垂下頭,不發一語地跟著莫韶光往一間雜貨鋪走去。
鋪子里顧客不少,並沒有人對他們投來好奇的眼光,但沈和顏仍是萬分緊張,不住打量著四周。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她為難地問。
莫韶光摘下斗笠,那清瞿的臉龐滿是關注。
「她過得好不好?」
沈和顏一僵!她怎麼可能把事實轉述給他?可是面對他那麼急切追問的神情,沈和顏有些喘不過氣來。
「對不起,車子還在外頭等我,出來太久,他們會擔心的!」說著,她轉身朝門口走去。
「請你別走!」莫韶光拉住她,目光里滿是懇求。「抱歉,我無意冒犯,請告訴我,好嗎?」
「別問我。」沈和顏情急說道︰「她已經跟你沒關系了,你問這些,有何意義?」
莫韶光緊盯著她,久久,堅毅的眼神浮起一抹憐惜。
「你不說,我也明白,她這麼倔強的人,幾個月的時間,怎麼能輕易折服她?」嘆息的語氣里,有太多不言而喻的情意,听得沈和顏心中悵然。
「只要你不打擾她,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適應得很好。」
這些話,連自己听起來都覺得心虛,沈和顏咬著唇,不再多語,只是望著地板發愣。
「我懂,只是……」他顫巍巍地一笑。「有她在這兒,天涯海角,我哪兒都去不得呀。」
沈和顏眼眶濕了,這種心情,她比誰都深刻,怪只怪,她是方仲卿的人。
「我想請你,替我轉一封信給她。」
沈和顏惶恐地退了一步。
「不!不可以!我……我怎麼可能會幫你?事情都走到這地步了,你該死心了!」
「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了。」莫韶光苦笑。「你把信交給她,這會讓她……」他頓了頓,咬牙切齒他說下去︰「從此認分地留在家,請你告訴她,她此生的幸福,對我,比什麼都重要。」
說罷,他把那薄薄的信箋硬塞進她手里,很快地走出了店鋪。
沈和顏揣著信,兩手無端發抖著。天!她做的事,無疑于背叛,要是仲卿知道……沈和顏驚喘一聲,把信揉進袖里。
她的心跳得好急好亂,從店鋪到走回車上,幾乎耗掉她一身的力氣。
★★★
一回家,沈和顏連半身濕衣都沒換,就直接奔去了西廂房。
「妹妹!」
楚薇楓從書桌上抬起頭,看著她詭異地關緊門,並把身體擋在門前。
沈和顏一臉青白,與她平日的端莊穩重全然不同。
「什麼事?」放下書卷,楚薇楓下了躺椅,忍不住出聲相詢。
沈和顏看著她,突然轉過身去,頭抵著門。不行!她不能任沖動驅策自己做這件事,這是不對的!把信交給薇楓,萬一出了什麼亂子,仲卿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和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
「沒……沒什麼!」她慌張地搖頭,捏著成團的信箋,然又開門跑了出去。
「和顏姐?」她追到門口。「一定是很要緊的事,你才瞞著他走這一趟,是不是?」
沈和顏背脊一僵,眼前浮起莫韶光懇切的臉龐。
天涯海角,哪兒都去不得!如此困境,她也會感身受,既然這樣,她有什麼資格斬斷他這一點希望?
遲遲疑疑地走回,她別過臉,狠下心似的把信放在楚薇楓手上。
「這是……」
「莫韶光給你的,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他了。」
楚薇楓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團信,她抬起眼,見沈和顏痛苦地點點頭,她才忙不迭拆開。
不會錯的,這是他的筆跡,楚薇楓狂喜地展開信,一字一句地仔細看著,可,當她看完,只覺一陣暈眩。
楚薇楓扶著柱子,渾身不斷抽搐,顫抖的手把信緊緊掐成一團。
見她這模樣,沈和顏不免心驚。
「妹妹!」
她揪住沈和顏︰「真是……他交給你的?」
「是的。」
「你騙我,他不會寫這種信的!」楚薇楓搖頭,突然把信狠狠給撕了,多日不見的眼淚來得又急又猛,一下子什麼都看不清楚了,撕掉信的兩手,只是死命地攫住紅柱,一頭撞了上去。
沈和顏尖叫一聲,心里又悔又急地沖過去拉開她。
楚薇楓只是哭,什麼都不說。
在她心里,始終都是跟他最親的,就算她跟了別人,心里頭的這分親,從來沒變質,為什麼他不能像她一樣勇敢,堅持等下去?
莫韶光永遠都不會來接她了,信上,他說要離開燕州了,要她絕了等他的念頭,還說今生今世,他什麼都不求,只要她快樂地活著。
就在他離開後整整一百日,他讓她所有的等待全變成一場空!
★★★
那場大雨的午後,楚薇楓完全變了個樣。
原來就不多話的她,變得更加安靜了,對人,也幾乎到了無視于其存在的極度冷漠。大部分的時間,楚薇楓總是動也不動地窩在床上想心事。
行動上,她更少踏出西廂房的院子,食欲全無、睡不定時,日夜顛倒,整個人總是昏昏沉沉地躺著,這種情形,讓她人迅速消瘦了下來。
多數時候,她甚至相信,在未遇見莫韶光前,她數著日子等待死亡來臨的滋味也比這樣好過,至少那時,她不是狠狠傷過心的。
方仲卿心焦如焚,不明白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變了樣?他想請大夫過診,但楚薇楓堅決不讓任何生人靠近她半步,詢問過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沈和顏,都問不出所以然來。
沒人比沈和顏更清楚這其中的緣故,但她什麼都沒敢透露。方仲卿對她那份珍愛之情已淡,剩下的只有一份信任存在,她自然不能把那日的事說出口。
雖然她對楚薇楓的消沉是萬分憂慮,也後悔為莫韶光傳了那封信,以致才弄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木已成舟,她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抱著一份愧疚之心,日日上西廂房,主動為楚薇楓打理一切。
也會在私下無人時苦口婆心對她勸了又勸,但楚薇楓像是絕了心什麼都听不進去。
直到,某日晨起,楚薇楓突然覺得胸口沒來由地涌起一陣惡心,她踉蹌跳下床,找出痰盂,吐出胃里所有的東西後,才驚覺身體已在她未留意期間,悄悄起了變化。
思及懷孕的可能,楚薇楓周身一陣冰涼。一種恐懼襲心,她不住埋怨自己,為什麼如此大意!一個早上,她一反連日來的消沉,原來想這麼消極的念頭突然沒了,滿腦子的思慮,全繞著這突來的變化打轉。
眼淚滾下楚薇楓蒼白的臉頰,她突然高舉拳頭,用力地、發狠地,重擊自己的小骯,一次又一次。
這絕不是她的宿命!她緊咬牙根、忍著痛楚,就算莫韶光不要她,她仍有權利決定自己該怎麼活!
現實已夠殘酷,不需再有一個無辜的孩子跟著她受折磨。
第八章
又是一陣難忍的嘔吐。
楚薇楓嘔得淚花直冒,她捶著胸口,整個人像虛月兌了氣力,倒在床邊。
門外,已經叫不到半個可以使喚的僕人,早從確知自己懷孕的那日,她就借故遣去所有的丫頭,她不要任何人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