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連他也是矛盾的︰
「請你以後別再來了。」
駱泉淨閉上眼,仰頭慘慘的笑了。那空洞的笑揪痛了慕容軒的心,若不是理智和尊嚴揪著他的腳步往前走,他幾乎想回頭擁抱她,擁抱了又能如何?她對白己的深惡痛絕,說什麼做什麼統統下能再挽回。
慕容軒坐在原地,仍呆愣愣的望著她,駱泉淨瘋狂的笑了許久,笑聲中蹣跚的走下船,舉起手,盯著自己一片殷紅的袖子,刀鋒太利。力道大強,她柔女敕的掌心也破了一個口子,泊泊的流著血。然而比起她心里的痛,這那不算什麼。
有些傷,如果能隨著血流干流盡,那就罷了。
★★★
入夜後,慕容府里萬籟俱寂,但慕容軒所住的別院里,卻是水聲不斷。
他發狂把木桶丟進井里,杓上水,拖回,再一桶桶的往身上澆。
從畫舫出來後,回到家中,這變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咬牙切齒忍受著寒徹心肺的井水淋遍全身。
方才那場爭執里,他竟差點壓不住心里的那份獸性;他想要駱眾淨,真是該死!
慕容軒詛咒,雙臂高舉,又一桶水自頭頂舉高,傾盆而下。
偏偏他沒辦法佔有這樣的她!
夜涼如水,寒意加上濕氣,對他熾熱的身子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只能像發瘋似的,不停的重復著相同的動作。
「公子爺,夠了!」不知何時,葉飛終于趕過來,想搶走他手里的水桶。
「走開!」他推開葉飛,頹力的把水桶扔在地上,跪下來喘息。
「你把水桶給我,我會離開。」
「我叫你走!」他咆哮,聲音怨怒卻又特別傷痛。
「我去找駱姑娘,我讓她來看看,你是怎麼樣糟蹋自己的!」確信自己實在看不下去了,葉飛忍無可忍的嚷起來。
「不準去!」他渾身一僵,突然不能抑遏的咆哮。
「那就停止,公子爺這麼做,除了傷害自己外,毫無意義可言!」葉飛也怒氣橫生,原諒他第一次這麼忤逆的跟慕容軒頂撞,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見到慕容軒這麼挫敗,他心里真急了。
慕容軒死死的瞪著他,一會兒才拋下木桶。
濕淋淋的頭發刺骨的緊貼著臉頰,他覺得冷,卻刻意用忽略來應對。
「公子爺,回房吧。」葉飛跪在他身旁,壓住心里的不忍,柔聲開口。
慕容軒甩開葉飛的手,把水桶當成泄憤的對象,重重的撞擊著地面。頃刻間,水桶四分五裂。
「阿飛。」
「公子爺。」
「我想在這兒靜靜,你回房去吧。」
「可……那好吧,至少,讓我替你拿件衣服來,穿著濕衣服,會傷風的。」
慕容軒抬起頭,一會兒又頹然的垂下,算是回答。
★★★
沿著湖畔的長堤,似乎永遠走不完。
駱原淨行尸走肉般的往前跨步,她來來回回的走了一整夜,很累,也很卷了,可是她還是不停的移動腳步,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自己!她活著,是有呼吸的,是有恨有愛的一個人。
也是清醒的。
可是真正該逃開的難道是她嗎?駱泉靜恨恨的想著。
一個男人迎面而過,她略縮了縮身子躲開,沒半點反應,垂首木然的繼續往前走。
「泉淨!」
那個聲音是熟悉的,她怔愣的停了腳步,慢慢的轉過身。對面的男人是悄悴的,但那文質柔弱的相貌,卻是她不可能會忘的。
太巧了,昨夜在爭執之間才提到唐哲,今天,居然像要印證似,讓她撞見了。
「真的是你!我以為……以為……!」唐哲沖到她面前,掩不住那份心喜,他歡喜的拭去淚。
那揚官司在母親的主導下,順利讓他恢復自由身,卻沒能清楚證實妻子的不貞;而母親為他再娶的表妹,仗著娘家有錢,待他傲慢又拔扈,從沒把他這個夫婿放在眼里。兩相比較下,唐哲越來越想念駱泉淨過去種種的好。
駱泉淨沉默的打量他。再見唐哲,此情此景,一時間也只覺得恍如隔世,她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娘說你福薄早死,我竟當真信了,我真是……你……你變得好看了。」他語無倫次的記著。分離一年多里,從前那個相貌單薄的女孩竟出落得猶如一朵蓮花。唐哲貪戀的望著她,越瞧越離不開目光,見對方不吭聲,唐哲握住她的手,眼里盡是歡喜。「泉淨,你變漂亮了。」
呆呆望著覆在自己指間上的那只手,從前的她,怎麼都沒發現,唐哲的手這樣白哲縴細,也冰涼得讓人覺得無半點溫情,不像某個人……她咬牙,不肯去想有關那個人的一切。
不想嗎?真能不想嗎?眠前這個唐哲,還以為會是她一生中唯一單純愛過的男子,結果,她心里只有嫌惡,只有厭棄。
如果此刻拂袖而去,唐哲的力氣能拉得住她嗎?
突然像受到驚嚇般,駱泉淨甩月兌了他的手,這才猛然發現,唐哲對她來說,早已不存在半點意義了。
那些年來她單純以為的感情,早在對簿公堂時便一筆勾銷;而從前讓她心折的斯文,變成了怕事的懦弱。
他的隨和,變成了沒有主見的愚昧。
他的感情,更變成了隨波逐流。
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一個男人要求這麼多?
也從來沒有一刻,駱泉淨發現自己這樣冷靜透徹的去剖析自己的那段過去;更糟的是,她沒有辦法不拿他和慕容軒比較。
慕容軒是個騙子,而這個,卻是團污泥。
她捏緊拳頭,此舉卻無助于她陷入的困境。對慕容軒的感覺越來越復雜,是他把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卻也是他把她從唐府那場噩夢中解救出來,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突然覺得理屈,沒辦法再去恨慕容軒,這個念頭讓她呼吸急促,心跳狂亂。
有什麼東西正在心底深處噬嚼著,一口一口的咬著,每一口都像刀子刺過,傷口不深,卻是徹頭徹尾的痛。
駱泉淨突然轉身離開。
沒想唐哲追上來,扯住她的袖子,慌亂失措的看著她。
「你要去哪?」
「請你放手。」她掙開他,低聲喊道。
「你要去哪?泉淨。」見她不理不睬,唐哲慌了手腳。「你恨我是不是?泉淨,那不是我的錯,你怨我沒有理由,是娘的主意,我不能不當個孝子!」他慌亂的為自己辯解,但越解釋,駱泉淨的臉色越來越沉。從前的她不是這樣的,她總是笑臉相迎,溫潤以待,他從沒想過她會以這麼高的姿態跟他說話。
「阿淨,你別走哇!娘死了,姊姊嫁了人,根本就不顧我的死活,我好可憐,表妹根本不把我當人看,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求你,別離開我,我不會讓你走的!」
她猛然停下腳步,再回頭時,眼神凌厲得可怕。
「你憑什麼不讓我走?」她冷冷的問。
唐哲呆了呆,無法面對她的目光,松開手退了一步。
「我說對了,你真的在恨我。」他吶吶的說,復而又心慌起來。「我說過了,我不能忤逆我娘!泉淨,你諒解我,現在娘死了,你放心,再也不會有人管我了。」
「我在公堂求你的時候,你在哪里?」她突外開口打斷他的話。
「我在絕望投湖的時候,你在哪里?」見他沒回答,她又問,唐哲心虛連連後退。
「我在好不容易重新站起來之後,你卻說你不是真心放棄我,要我回到你身旁。在我受過這麼多屈辱之後,你居然還冀望我會回頭!」
她咬牙切齒,那憤怒甚至高過被慕容軒欺瞞。唐家的人,真是徹徹底底教了她——什麼叫厚顏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