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要想起下午的情形,他就覺得不可思議。畢竟他一輩子還沒在他人面前這麼糗過;尤其,還是他曾急欲擺月兌的女人。他個性灑月兌笑鬧慣了,任何事總免不了要拿來調侃譏諷,如今自己踫上了,還是忍不住要拿來嘲弄一番。
就某些方面而言,梁紅豆的脾氣跟個性跟他還真是搭得來。當然,這得扣除認路這一項。
講到認路……捧住午後撞上石頭還腫得熱辣辣的半邊臉,馮即安的笑容在手掌間加大。老天!忙著介意樊家那件事,他居然找不出時間來好好笑一笑。
佟良薰收起手上的織錦,接著抽出另一幅繡帛抖開,仔細的攤在平台上,其間不過抬頭觀了馮即安一眼,卻已把他那又皺眉又咧嘴、又嘆氣又煩惱的蠢樣兒收進眼里。
唉,戀愛中的男女,全都是一個樣兒。他搖頭失笑,順手把落在絹帛上幾根線頭給吹開。
一名下人匆匆走進,說是「百雀樓」的小廝在「四時繡」門外候著。
「花姑娘派人來找你。」佟良薰一臉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瞧。
「喔。」他收住笑,彈起身子。
「你去哪兒?」
「我跟牡丹有約,先走了。」
「可是待會……噯。」佟良薰自平台後匆匆跑出來,來不及喊人,馮即安的身手快得不可思議,一溜煙得不見人影走了。
☆☆☆
傍晚,阜雨樓擺了一桌子的菜,每個人仿佛心有所待,皆早早入席。
「嘿,馮即安沒有來嗎?」點了點人頭,劉文揪眉,漫不經心的問道。
「呃,這個……」佟良薰猶豫的望梁紅豆一眼。
「是呀,」梁紅豆放下拼盤,笑得有些勉強。「怎麼?他答應我會來的。」
「花姑娘那兒,有事請他過去了。」
整桌的氣氛突然因為這句話僵住了。
「哪位花姑娘?」一旁溫喜綾不明白,還大聲問道。江磊才皺起眉,那廂土豆已經忙不迭的開口︰
「是百雀樓的姑娘,很……很漂亮的。」難忘當日那巧笑倩兮,土豆一臉陶醉的說。
溫喜綾張嘴欲言,但在看清梁紅豆的表情後,隨即噤聲。
眾人只見梁紅豆臉皮抽動了幾下,然後再度微笑。
「那就別等他了,大家開動吧。」
溫喜綾僵了僵,隨即拿起筷子,也呵呵的笑起來。「是呀,吃嘛。」
「我已經叫人去請他了。」佟良薰企圖改變氣氛,冒出這麼一句,沒想到腿下有人大力一踹,疼得他縮腳,抬起頭,卻看到溫喜綾在桌子另一頭頻頻擠眉弄眼。
梁紅豆啃著筷子,霍然抬頭,笑彎彎的唇一樣嫵媚,眼底顯露的怒光卻令眾人膽寒。
「不用了,這一桌菜呢,是‘阜雨樓’和‘四時繡’的交誼,跟‘那個人’……」後頭那三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出口。「完全沒有關系,不用為他壞了氣氛。」壞氣氛的不是馮即安吧?佟良薰苦笑點頭,低頭忙夾菜吃,沒敢再說話。
「好酒來了,」楊瓊玉在門外笑盈盈的輕聲喊道,一進門,卻瞧見每個人都只是盯著桌上自己的筷子看,沒有任何聲音。
☆☆☆
忙了一整日的佳肴美食全毀了,梁紅豆簡直欲哭無淚,一頓飯在尷尬氣氛中匆匆結束。
走進廚房,這個她最熟悉的地方,梁紅豆以為自己會脆弱的掉下淚來,但是倚著牆,胃里的食物卻撐得她心發疼。除了疼,其它的都是怒火。
「紅豆兒。」江磊進門,見她捉起菜刀,不禁一怔。「這麼晚了,你做啥?」
「磨刀。」她頭也不抬的取下砧板,抓了一只晾在架上的雞。
「做啥?」
她抬起頭,江磊被那目光嚇退了一步,干笑幾聲。「不問了,我出去便是。但是你刀可要拿好,別傷了自己。
霍然轉身,咚一聲,菜刀一落,一只雞頭應聲而落。
「我要殺了他!」似乎在這時,她的怒氣才正式宣泄了一些些。
他不來,肯定是記恨下午的事了。哼,要真記恨,他還欠她多著呢。見她睡著了,不把她帶回阜雨樓,送去百雀樓做什麼?讓花牡丹瞧她一臉烏漆抹黑,存心讓她難看!
「你這殺千刀的混蛋!」她抹掉淚,咬牙切齒的取下另外一只雞,耍狠的又一刀下。
泄了怒,卻泄不掉失意,淚一滑,手一松,刀尖一甩,一戳戳上她繡花鞋,梁紅豆忍著沒喊痛,一徑瞪著鞋面繡花汩汩滲出的血,淚水成串往下掉。她壓抑地啜泣著,想到劉文當日苦心的相勸,心里的沮喪越發不可收拾。
包扎了傷口,她逞強著忙過了三更,一直到把隔日準備的菜都料理完,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回房,昏沉沉睡了一會兒,被傷口痛醒,迷迷糊糊地被樓下傳來的喧鬧聲驚醒。梁紅豆煩躁的翻個身,縮進被子里繼續睡。
再睜開眼,已是隔日下午了。
跛著腳走進廚房,梁紅豆胡亂吃了點東西後,拖起牆角堆的一袋面粉,開始搓起面來。
吧活間,楊瓊玉走了進來,看到她的傷,掩不住必心。
「怎麼弄的?」
「沒事,」她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今早我不在,你們還忙得過來吧?」
「噯,菜你昨兒個都準備好了,咱們一伙人還嫌悶得發慌呢。」楊瓊玉微笑,拭淨了手走來幫她接過水瓢,酌量倒進篩好的面粉里,又問︰「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了一早上,不睡了,還有活兒要做呢。」梁紅豆說著,從櫥子抽下桿子來,利落的拼起面團。
「今兒個一早啥事,這麼吵?」
「呃,」楊瓊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何家父女在包廂唱曲兒,幾位公子爺吃醉酒,硬拖著姑娘陪酒,噯,小事一樁,解決了。」
「打他們一頓沒?」
「沒有,」楊瓊玉失笑。「你沒听過和氣生財嗎?你這麼做法,以後誰敢上樓吃飯喝酒?」
「不招待那種人渣,阜雨樓也不會倒下。」她冷哼一聲,隨即笑了。
「既然你要和氣生財,那麼我猜一定不是江磊出面送客,是不是?」知道江磊的脾氣和自己一樣,梁紅豆抬起頭,也沖著她笑了。
「不是。」楊瓊玉笑了。「江磊帶小虎子到潘大嬸家批菜去了。」
「那是誰處理的?」
楊瓊玉瞅著她,嘴角浮著溫潤的微笑。
「你一定猜不著,是馮少俠呢。」
雖然知道前天晚上馮即安的缺席,在梁紅豆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影響,但在楊瓊玉心里,事情過去便算了,這會兒她只恨不得多替馮即安美言幾句,好教紅豆別輕易死心。
梁紅豆沒說話,只管把手下面團當成某人,突然抓起來高高甩下。
「也真虧得馮少俠,略施小技便把人趕走了。」提起那一幕,楊瓊玉仍掩不住崇敬之意,絲毫沒注意梁紅豆的行為有多暴力,仍喜孜孜的說著︰「何家父女對他也是感激涕零,不過,這一鬧,也把隔壁兩間房的客人嚇跑了,但我想……應該是沒什麼關系……噯,姑女乃女乃,你去哪兒?」
沒等楊瓊玉講完下半段話,梁紅豆抓著掛好的壽面,顧不得臉腮上還沾著一圈粉,一跛一跛的跑去後院。
好心好意辦了一桌菜,那男人卻寧願跟條蛇廝混一夜,也不怕髒!梁紅豆眼里冒火,也不知哪來這麼大的醋勁。哼!靶激涕零,更感激涕零的應該是何家姑娘吧?!她抓住面團,十指全掐在其中。
他倒是真會做人,客人都被他趕走,阜雨樓里還有人拍掌叫好。
通往後廳的小門踫一聲被大力踢開,馮即安原來手里還抓著一顆蕪菁,持刀正專注的雕花,見她氣勢洶洶,眼神仿佛面對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一驚,竟嚇得蕪菁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