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手藝紅遍江南的劉寡婦特別封了酒樓一天,就是為了招待咱們夫妻倆,到現在一直都沒機會謝謝紅……呃……紅遍江南的劉寡婦……」
那左一句紅遍江南,右一句紅遍江南,別說四個字拗口,連听起來都很不是滋味。
「拜托好不好?你們是吃了人家什麼好東西,紅遍江南這四個字也能輕易抬出來,不怕丟臉,我就不相信,那位劉寡婦有什麼了不起的。」馮即安惱怒的念道。
「哎呀,反正就是請你捎個口信,轉達一下。」侯浣浣笑笑。
「……」馮即安仍是一聲不吭,狐疑地盯著眼前這對眉來眼去的夫妻。
那絕對不是打情罵俏。認識狄無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他已成婚多年,但馮即安太清楚這人的個性,就算讓他再給侯浣浣磨個二十年,狄無塵還是學不會說謊。
「老三,有問題嗎?」狄無塵問得有些心虛。
「除了幫張大人這檔子事,你們兩個是不是還瞞了我什麼?」馮即安悶吞吞的開口。
「啊……哈……」侯浣浣呆愣數秒,突然拍了丈夫一下,然後夸張地笑起來。
「這怎麼可能呢,咱們會有什麼事瞞著即安嗎?沒有吧?」
「是啊。」狄無塵也呵呵笑了兩聲,心里充滿了想掐這女人兩下的念頭。成親數年,從前他那沒得商量的硬漢形象全在她面前被剝削得所剩無幾,就連這一搭一唱的「龜毛」習慣,也都是被她潛移默化給教壞的。
「最好是這樣。我馮即安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收起那怪異的表情,馮即安嘀咕了幾句,不情願的起身離開了。
好久之後,花廳里才有個低軟的笑聲響起;其間夾雜著一個男人無可奈何的聲音。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實話?」
侯浣浣收了笑,不吭一聲,徑自托起一碗茶,接著優雅地啜飲了兩口。
「以即安那種個性,要知道有個女孩子傻傻等了他八年,你想他可能會跑這趟嗎?」
「那丫頭還是沒放棄?」體貼地接過妻子手中的茶碗,將之擱置桌上後,狄無塵才開口。
侯浣浣凝睇著丈夫的臉,憶起多年前的往事,表情顯得思悒而深遠。
「當年我們聯手從東廠搶救下來的小泵娘已經長大了。這些年來,卜家牧場把她磨練得既獨立又堅強,小丫頭有她的主見,有她的思想。」
「那又如何?」
侯浣浣似笑非笑的瞄了丈夫一眼,才慢吞吞的開口︰「她要馮即安當她的男人,就算為此等一輩子,她也不在乎。」
「當她……的男人?」狄無塵給嗆住了,隨即,那向來嚴厲的目光突然柔軟了一圈。他戲謔地盯著侯浣浣,而後逸出低沉的笑聲。
「在那兒賊笑啥勁?」侯浣浣給笑得一陣心神蕩漾,香腮飄染上春花一般的光彩。
「听你這麼說,小紅豆兒還挺有你當年搭起箭逼著我娶你的氣勢。」
「那又怎麼樣?你後悔啦!」提起當年,侯浣浣月眉一豎,瞟了丈夫一眼。
「哪敢?」狄無塵將她抱至大腿上坐著,輕觸她的臉頰後才笑道︰「你那時候的口氣既狂妄又自大。加上你百步穿揚的箭法,我嚇都嚇壞了,哪里還想到什麼後不後悔。」
「貧嘴。」她咯咯嬌笑,手指掐了他一下。
「既然那丫頭這麼有決心,這些年來怎麼不見她直接去找老三?」
「你這位小老弟樣樣功夫學到家,尤其腳底抹油的本事,簡直是一等一。從咱們成親之後,他一個人就溜得不見蹤影,也不曉得這些年他又做了什麼好事。」候浣浣聳聳肩,接著又續說道︰「再者,劉寡婦臨終前交代過,江南第一名廚的名號得交由小丫頭扛下,她責任在身,走不開是事實;一方面找不到你那小老弟,也是事實。更重要的是,那丫頭過了年就二十了,再不幫她一把,劉大叔念都會把她念到發瘋。」
「小浣,告訴我,是不是卜家寨出身的女子特別與眾不同?」摩挲著她白皙的臉頰,狄無塵憶起當年,又是一陣搖頭失笑。
「這我可不清楚。」侯浣浣眼波流轉,突然垂首親吻了他那扎人的胡子一下,笑得益加嫵媚。「眼前的我只知道一件事……唔……」她扳著他的頸子,在他唇間加深這個甜蜜的吻。
「再怎麼與眾不同,我還不是乖乖栽在你這個一事‘無成’的手里。」
「傻話。」
「傻話你也愛听,不是嗎?」
「你想……那兩人有沒有可能……」
「不知道。」侯浣浣仍是聳聳肩,隨後浮起一個燦爛的笑靨。「姻緣之事本來就很難說得準。他們要是有緣,旁人再怎麼打也打不散;要是無緣,紅豆也只能認分了。罷了,隨他們去吧,我能幫的也僅限于此,緣之摭拾由自取,如果真成了定數,任誰都使不上手的。不過……」她偏著頭,又盈盈笑了。「不管怎麼說,你那三弟的野馬個性也該改改了,吃虧就是佔便宜,總有天他會明白的。」
☆☆☆
蘇州。
楊家的屋子里,兩個男人直視著房間。江磊搓著手心,濃眉緊緊揪著,方正的一張臉時而盯著房子發呆,時而不安的走來走去。
門被推開的時候,他松了口氣,急忙迎上那個匆匆走出的女孩。
「怎麼樣?」
「都弄好了。」楊瓊玉輕輕呼了口氣,清秀的臉龐摻著與他同樣的憂心。「阿磊,你別煩,好嗎?」她伸手欲拭江磊額上的汗,卻在見到一旁的黃漢民時,又改變主意把手縮回,不發一語的別過臉。
「瓊玉,我……」黃漢民捏著襦扇,畏畏縮縮的迎上去。
「別說了。」面對這個自小指月復為婚,卻一事無成的秀才未婚夫,楊瓊玉的怨尤傷心一直多過期望。反而是對江磊這個同在「阜雨樓」共事的伙伴,雖然胸中無半點文采,對她的感情和憐惜卻不知強過黃漢民幾倍。
無奈這樁婚事是上一代訂下的,這種承諾強過現實的感情。三人同為兒時玩伴,到頭來江磊只能愛在心里,什麼都不敢說。
黃漢民本擬再說些什麼,解釋自己的過失,房門垂掛的繡簾一陣晃動,梁紅豆一身紅艷彩線繡繪的霞帔,春意無限的站在眾人面前,向來未施脂粉的五官全輕輕點上了胭脂,只襯得她那清麗絕倫的臉龐更讓人一望屏息。
房外的兩個男人轉身,黃漢民呆望著她,整個人都傻住了;江磊的反應也好不到哪兒去,也是呆了半晌才能開口。
「干嘛?」梁紅豆揪起眉,對他們的神情很是困惑。
「紅豆兒……真的是你嗎?」江磊的聲音像給人掐斷似的,久久才能成言。
「不是我還是誰!」她重重吐了口氣,再開口時全然失去新娘子應有的端莊典雅。
揮著袖子,她不耐煩的煽著風,無意義的打量著四周。老天!江南的六月天,還真不是普通的熱。
尤其穿上這一身——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俗斃了的紅,只怕還沒等樊家人抬花轎來,她人就先掛了一半。
「沒錯……」江磊喃喃的說著,目光仍不舍得離開。她要沒拿袖子煽風,他可能還不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梁紅豆。耳邊煽風——可是她長期待在廚房里練出來的習慣。
煽了半晌,房里仍沒點聲音,她放下袖子,才看到黃漢民和江磊的眼珠子還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她開始覺得很不自在。
「我就知道這不適合我。算了,我還是把這衣服給換下。」咕噥一聲,梁紅豆背過身,動手想解開衣襟上扣實的鈕扣兒,江磊擋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