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女子有種溫婉的氣質,有些甜意,讓人見了禁不住起而生憐;只是臉色太過單薄,白得沒半點血色。
那就是趙靖心?一路上,白葦柔不知听喬貴說了幾次了;那時侯她不斷地想像,能和喬釋謙相守一生的伴侶,會是個甚麼樣的女子?如今見著了,白葦柔反而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這位外表嫻雅的女子,在眾人烘托下,卻有種不可比擬的氣勢。
趙靖心有些好奇、有些不安,眉間又有些狐疑地打量著白葦柔。
「呃……她是……」趙靖心用目光詢問丈夫。
喬釋謙點點頭,垂首在妻子耳邊低喃了些甚麼,目光流動著溫暖,及一分讓所有女人都希冀的溫柔。
剎那間白葦柔才發現,能得喬釋謙這個男人為終生伴侶,此生該是無怨無憾。
那種情緒像碗醋,忽然沒頭沒腦地迸出,強烈的酸味溢滿了她的整個心。
「這是靖心,我的妻子。」喬釋謙微微一笑,替白葦柔引介。
「白葦柔叩見少女乃女乃。」她欲跪下行禮,但膝蓋還末觸地,兩手卻已經握進一雙縴縴柔荑里,將她扶起。
白葦柔迎上趙靖心那對溫軟柔媚的雙眸。
「別這麼多禮。你的身體才剛復原,該好好休息才是。」趙靖心開口,表情里沒有一絲的懷疑和敵意。丈夫接受的,她都接受,這是她自小的教條。
「靖心說的沒錯。葦柔,你別這麼見外。」
趙靖心微笑地打量她,一會兒才喚了丫頭︰「桃花。」
「少女乃女乃。」一個丫頭匆匆出列,恭恭敬敬地在她面前屈身行禮。
「帶葦柔到張媽那兒,請她派個活兒給葦柔。」
「是,少女乃女乃。」
白葦柔腳步遲疑了一下,抬頭望向喬釋謙。
「去吧,張媽人很好,你別擔心。」喬釋謙口氣充滿撫慰。
白葦柔勉強笑笑,突然意識到趙靖心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她趕緊垂下目光,沒敢多看他一眼,急忙跟著桃花走了。
「這趟路可順利?」趙靖心輕柔詢問。
「嗯。我托人替你帶了幾味藥草,一會兒請張媽熬去……」
自始至終,白葦柔都沒有回頭。她只是著迷地听著喬釋謙低沉的嗓音,帶著只能細細品味的溫柔,和著風愈吹愈遠。
她不懂自己是怎麼了,那種難受是因為不習慣而引起的,就好像是……突然被人剝奪了甚麼,令她十分焦慮不安。
然而,喬釋謙並沒有欠她甚麼。
對這兒的人,她所能抱持的──就是感激了。
☆☆☆
念完最後一頁經,喬老夫人敲了下木魚,才巍巍顫顫地起身。這個秋天來得特別早,天色一涼,她渾身筋骨疼痛不堪;然而身體上的病痛卻抵不過心里的煩悶。
「娘,孩兒給您請安來了。」
喬老夫人轉過頭,仍是不苟言笑的一張臉。望著門外的喬釋謙,她的心就像神明桌上那只空洞的木魚,激不起任何波瀾的聲音。
「你那媳婦兒呢?」
「靖心身子不好,所以沒來。」
她掀起嘴皮冷冷一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要是你爹在世,恐怕也別指望她會跟著你一塊來。好啦,你看也看過了,回去吧。」
喬釋謙沒有異議。從他懂事以來,就跟母親很疏遠;喬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造成他們母子倆疏離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血緣」,還有他長年所累積的責任和壓力。
他是喬家唯一單傳的兒子,也是父親為了延續香火,背著妻子在外偷偷生下的孩子。
成年之後,喬釋謙一直沒有機會見到生母。當年喬老夫人以最鐵腕的手段,在他出生後便送走了他母親,又逼父親交出喬家的一切,由她掌大權,並親自負起教養他的責任;但幾十年來,喬老夫人一直沒法子把他塑造成她要的樣子。她行事狠絕,喬釋謙卻純良敦厚,為此母子一直爭執頗多;尤其在趙靖心進門後,喬老夫人的不滿更形加深。
夾在柔順的妻子和跋扈的母親中間,喬釋謙有太多無奈;但內斂的性格卻讓他習慣于承受一切,不願多說。
「江家的約已經敲定了,明年他們的絲造廠就可以動工生產我們的絲綢了。」
「是嗎?」喬老夫人緊蹙的眉微微放松,滿意地點點頭。只是談生意這一項,喬釋謙從不曾讓她失望。
「母親沒事,那孩兒告退了。」
「張媽說你帶個女人回來?」
「是的。」他點頭。
她眯著眼,半帶著探索,等待他接下話來;可是喬釋謙的表情仍是一貫的坦然磊落。
「她需要幫助,所以我帶她回來。」
「沒事了,你出去吧。」喬老夫人注視他許久,僵硬地轉向窗外。就是這樣,從小到大他從來沒在她面前心虛過,永遠是這麼坦蕩蕩地看著她,行為舉止處處合宜;就連帶陌生女子回家這類一般人避諱之事,他也能讓人無從置喙。
門被關上了,喬老夫人轉過身,拿起供桌上的佛珠,表情是一貫的孤冷倔傲。
☆☆☆
怡香院一大早,下人來報,江嬤嬤滿臉疑竇地走出來,想不出是城里哪位貴客。
「誰要找杏雪?」她扣著衣裳問。
下人指指門外,只看到一個男人孤身背著她。
男人轉過身來,摘下帽子,溫文有禮地對江嬤嬤一笑。
「嬤嬤好。」
「打量了他半舊的衣裳半晌,江嬤嬤勉強掩住那分嫌惡感。「這位少爺,老身見過嗎?」
「我是文憶陵,嬤嬤忘了嗎?」
聲音在長長「喔」了一聲後隨即沒有下文,江嬤嬤沒感情地笑道︰「文少爺久未光臨,咱們杏雪身價可不比當年,出不起那個價的……」她瞟他一眼。「這院里的規矩,你是懂的。」
「我懂,我還是要找杏雪。」被如此輕視,文憶陵卻連皺眉都沒有。
江嬤嬤拉下臉。「杏雪沒這麼早見客,你晚點兒再來。」
「那麼我在這兒等她。」
一時間她無法可想,總不能這麼光明正大地趕人出去吧。依江杏雪那脾氣,要是知道了,鬧起來三天不見客,那怡香院損失可就大了。
「你等等,我去問一聲。」她敷衍地應道,心有不甘地朝江杏雪房里走去。
才到樓上,卻看到江杏雪人斜倚在欄桿旁,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菸。
「杏雪呀,有個人要找你,不過我想你大概沒興趣,是個窮小子,嬤……」
「離晌午還有段時間,你這麼喳呼,比屋頂上的麻雀還吵人。文先生是不是?他要進來,那就讓他進來,能進來的不都是要錢嗎?反正他有錢嘛,咱們怡香院不就是靠人撐場面嗎?這麼勢利,小心傷了自己。」
江嬤嬤臉色一陣漲紅,壓低了聲音喊︰「你沒打听清楚嗎?這個文憶陵已經投在張大帥手下當師爺了,身價跌啦,我看他到上海一趟,也沒混得更好嘛。」
江杏雪腥紅的手指彈開一截菸灰,口氣仍是那般嘲弄冷誚︰「誰說這年頭要混得好,一定得靠軍閥老爺?在那些人手下做事,一個惹人不順意,就得挨子彈兒。我說他才是真聰明,離開那種鬼地方。」
「你胡說八道些甚麼!」江嬤嬤橫她一眼。「我說甚麼你都要跟我頂兩句,你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這個文憶陵不是甚麼好東西,你干嘛這麼幫他?是不是中意他?」
江杏雪隨即嗤笑出聲,手上的菸草順勢扔到地上,跺著繡鞋重重地踩了踩,唇邊的笑容冷艷又嫵媚。
「我在跟你講話!」江嬤嬤氣得吼起來。
「對,我是對他有好感。天知道我對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好感,就除了你那龜兒子何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