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想像中的還狠,曲承恩。」杜秋娘抬起頭,那總是一半憂邑的臉上,說得毫無感情,表面上美言,但鄙視、蔑恨全在她眼里一覽無遺。
曲承恩大步跨過去,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上半身僕在桌上。
「你剛叫我什麼?」將她的頭髻毫不留情地捏散,這一次,曲承恩還狠狠踢了她一腳。
杜秋娘沒有尖叫或嘶吼,她不稱他的心,用哀叫或哭泣以表臣服。
沉默,只是替她換來更多的拳打腳踢。
「賤人!也不想想,在曲家,你是靠誰才有今天!我下毒又怎麼樣?我就是要珞江死!那小娼貨就跟她娘一樣沒用,曲家要這種奴才做什麼?死好!統統死得干淨,我今天讓她的牌位跟個曲字,風風光光的嫁去樊家,這還算便宜她了!」
一拳頭一怒吼,杜秋娘的衣服被扯裂了一大塊。她靠在門邊,死死地瞪著曲承恩,這個她喊了十多年的丈夫。
她緩緩扶著桌子站起來,當曲承恩拎著拳頭又過來時,她伸手捏住茶壺手把,倏然敲碎,熱水茶葉隨著破開的瓷瓦片四處飛濺。
「你……你想干什麼?」曲承恩退了一步,眼前的女人似乎完全變了,她的眼眸隱隱有殺意,曲承恩心慌地朝門外望去,張口叫人。
「記得你要我當著春玉面前發的毒誓嗎?」她冷冷地笑起來。「很久之前,我就跟珞江說了,她都知道了。照誓言的內容,我早該五雷轟頂死了,可是我沒有!」她披著散發,瘋瘋地笑著逼進他。「我現在知道了,老天留我這條命,是要我跟你一起走的,我們去找珞江,你跟她賠罪,現在還來得及,她在黃泉路上等著我們,趕快一點,還來得及!」
「你……你瘋了!」
「我沒有瘋!」她大叫,復而小小地對他吁了一聲,然後輕輕地笑起來。「小聲一點,我們要偷偷地走,不要吵到任何人。」
「來人哪!來人哪!」曲承恩沖向門口,兩扇門板卻同時打開,他狼狽地跌了出去。
巫青宇抱著珞江,在門外靜靜瞅著他。
後面,還有一排殺氣騰騰的壯漢。
「救我,她瘋了,她瘋了!」
「救你?那誰來救珞江?」巫青宇靜靜地開口。只要他放下陳珞江,再用點力,曲承恩就是個死人了,殺個禍害並不算重大罪過,可是他不願意,殺了這種人,只會髒他的手。
曲承恩冷汗直流,指著杜秋娘喊起來︰「不是我,是她!是她下毒,是她!」
披頭散發、滿臉青腫瘀血的杜秋娘抓著破碎的茶壺跑出來,一看到昏迷不醒的珞江,她丟開茶壺,走到巫青宇身邊。
「珞江……我的珞江怎麼了?」她慌恐不安地問。
親眼看到杜秋娘的樣子,巫青宇的眼底閃了閃,憤怒在眼底冒出火花。
曲承恩還沒會意過來,兩樣東西自巫青宇身後掠出,已經悲號出聲,在他染血的膝上,各插著一根細長的東西。巫青宇愕然轉向狄無謙,後者動也不動。
下人和護院趕過來,眾人吆喝,刀劍相交聲起,卻沒有人敢靠近一步。
狄無謙冷峻地盯著曲承恩,手里還捏著一根細長的樹枝,整個人處于極大的煎熬中;巫青宇詫異于狄無謙的自制,不曉得他費了多少力氣,才能迫令自己不殺死曲承恩。
也在同時,巫青宇明白了狄無謙對陳珞江的那分心。
那麼……玉如霞呢?想起那浮水印般的女孩,巫青宇眼眸黯下,反手將陳珞江送進他懷中。
「從此之後,他的一雙腿算是全廢了,再也不能走動,你別再動手了。」以樹枝傷人,功力堪稱了得,巫青宇真怕他會動手殺了曲承恩,到時候事情將更難收拾。
「一年前,你的長子曲展同死在珞江的計劃里,如今我代珞江留你一條命。」巫青宇轉向兀自申吟的曲承恩,冷漠地開口︰「我不是仁慈,而是替她贖這樁罪,一命抵一命,從此以後,她跟你曲家再也無半點瓜葛。」
曲承恩停止哭號,怔怔地听著。而杜秋娘精神散亂地抓著珞江的一只手,跌跌撞撞的跟著狄無謙走出了曲家。
「珞江……珞江……你為什麼不跟姨娘說話,」她傻傻地問。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珞江,你不要姨娘了,是不是?」杜秋娘流著淚,悲憐地問。
「她累了。」狄無謙撫著陳珞江光潔的額頭,女孩的臉上仍殘留著淡淡的胭脂。「讓她休息一下,她會醒的。」
「她不會醒的,曲承恩下了毒,她不會再醒了。」杜秋娘忽然不能遏止地大哭出聲。
「她還活著,我已經制住她的毒,等離開這兒,我會想辦法解掉她的毒。」狄無謙咬牙切齒地說著,就像那年她為雪陽受了傷,他宣誓要救回她一樣。
你不準給我死!珞江,沒有等你親口原諒我,親手責罰我,我不許,我不許你死!听到沒有!
離開曲家後,巫青宇才發現,狄無謙身邊只帶著一個小女孩,沒有任何隨從,他竟是孤身到江南來的。
「我已經不是狄家的少主人了。」狄無謙淡淡說著。
在郢州整整七天,他們找遍境內所有大夫,合眾人之力,卻只能解去些微的毒,陳珞江仍舊昏迷不醒。面對令人束手無策的奇毒,狄無謙咆哮、忿怒不已,甚至一度要沖回曲家去殺死曲承恩,每每逼得巫青宇幾乎要跟他動起手來。
最後在無法可想的情形下,狄無謙終于決定朝京城的將軍府去。
「通過將軍府,應該可以找到最好的大夫。」他說。提手小心替陳珞江梳理好頭發。
「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巫青宇沉聲問道。
他當然清楚,進將軍府後,狄無塵一定會勸他回去,但他心意已定,沒醫好珞江以前,他不會打消念頭的,那些人設計讓他傷害珞江,更進一步致珞江于死地,他怎能輕易原諒?
「我知道。」狄無謙揪起眉心,卻沒退縮之意。「這些事遲早都要給個了斷的,眼前救人要緊,不能讓她再這麼昏迷下去!另外,我想請你走狄家一遭,我要提七采石一用。」
早在確知陳珞江中毒後,狄無謙就想到了七采石;但關內關外走一遭,時間耗費不說,他也擔心病人體力無法負荷。
再者,當日他是抱著徹底決裂的心離開狄家堡的,如今有什麼臉回去要東西?
面子?狄無謙恨恨地在心底一笑,都什麼時候了,他想的居然還是面子問題!再沒有遲疑,他提筆修書給房總管。
「信交給他,請他把東西給你。」他交上在狄家辦公時所蓋的玉章子。「看到這個,他不會為難你的。」
「狄家還有你要交代的人嗎?」巫青宇意有所指。
狄無謙別過臉。「我能說什麼?婚約決定的那天,我早就傷害她,何苦呢?
巫青宇閉上眼,禁不住心底淡淡的痛。他突然離開客棧房間,一會兒腋下夾著卷軸進來。
畫軸展開,一幅美人圖緩緩顯現。
明月下照大地,一片皎潔,朵朵霜花在寒夜怒放。一名宮裝女子仰頭托著香腮,縴細的身子傍著梅枝盈盈笑著,雪白衫子迎風而立,仿佛也成了另一株霜花。
那株霜花是曲珞江的臉,清瘦而恬雅。
「中毒那天,她要我在樊家迎娶後,交還給你。」
這表示……她是來徹底結束這段情的嗎?難道她要他從此只待玉如霞一人好?
巫青宇瞧著畫中笑顏,這是第一次他看到曲珞江真正屬于女孩的笑容。對狄無謙,他該欽佩,還是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