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地听著那些話,一時間心緒茫然,不知該如何自處;倒是狄無謙收住笑。
「珞江……」
「嗯。」她慌亂地抬起頭。
「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她胡亂的點點頭,無心研究他那復雜的口氣。
「嗯。」狄無謙笑了,氣息輕柔地呵著她因掙扎而不安的臉頰。
「我去會議廳了,過兩天,咱們再見面。」
分開的身子突然因她伸出手而再度連結,曲珞江看著他,不懂為什麼心會沒來由地抽痛著……是這錦盒把她胸口逼得大緊嗎?還是疼憐他又要去面對那些打壓人的責任?
「你……你會好好的嗎?」
「只是去開個會,別擔心。」他失笑,低頭親吻她憂心的唇。
「好。」她點點頭,漾著笑,沉重地送他到門口。
冷風撫著發燙的臉頰,待曲珞江真正清醒時,她的人已出了狄家堡。
對狄無謙的吩咐,她終究失職了;未曾把盒子交給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信。
身上的裝束已換成簡便的牧場堡作服,入夜後,往松林那條路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無人看守;只要狄無謙還在會議廳面對那些長老,這段時間,夠她從容逃進東方那個繁華市鎮,等她到了京里,再搭幾日船……
馬鞍上回頭,曲珞江看著暮色深遠中那黑黝黝的狄家堡,心底的感情一點點復蘇,和她的所作所為交戰。
如果現在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她內心煎熬著,伸出手扭住韁繩,下意識抱住錦盒。
「不!」曲珞江咬牙。蒼茫的冷風中,大喊一聲後,快速拍鞭,發狠似的催著馬,急促地朝那條松林大道奔去。
對不起,無謙,真的對不起!等我回來,這一切我都會解釋清楚。等我!無謙,請你一定要等我!她不顧一切地往前沖,期望狂風能將她兩頰的淚水給拂干。朝霞閣內,穎兒整個身子蹲下來,握著抹布仔細擦著茶幾底部的每一寸。
「穎兒。」
听到那聲音,穎兒抬起臉,整個頭撞上桌角,疼得哀叫了起來,顧不得先護著頭,她慌張地起身站好。「姜夫人好。」
「要你幫忙清理這兒,辛苦了。喲!」姜幼玉食指撫過茶幾面。「這塊小地方也弄得這麼干淨,你真花心思呀!」
「這沒有什麼,夫人……您……您要做什麼?」穎兒難為情地笑笑,但是在看清姜幼玉手上拿的刀刃後,她丟開抹布,整個人驚嚇得朝後移去。
下一秒,她連話都說不全了。穎兒只是瞪大了雙眼,似乎不太確信那把刀尖就這樣快狠準地插在自己的心窩上;她朝前一撲,抓住握刀的手臂上,黑黝黝的瞳孔里殘留著凶手的臉,然後慢慢地黯了下去。
「不施點手段,難以激起無謙對那丫頭的恨。為了如霞,只好犧牲你了。」姜幼玉扳開她的手,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枚小香袋,將荷包隨意扔置地上。
「我想,這樣子就足以讓無謙改變心意了。」她喃喃自語。
她注定是要穩穩留在狄家堡一輩子的。她是狄嘯天的女人,不論為妻為妾,誰都不能動她分毫;長老們的支持對她來說還不夠,她要完全鞏固自己的權力。
「阿姨,你有沒有瞧見珞江,謙哥說她會把七采……」邊走邊說走進來的玉如霞睜大雙眼,看著血泊中的穎兒,驚恐地覆住了嘴。
「穎兒!」她尖叫著去扶住丫環,穎兒軟綿綿地倒著她懷里,動也不動。
「人是珞江殺的。」無視這般血腥的場景,姜幼玉忽而起來接下她的話。
「但……」她瞪著姜幼玉漸漸而起的笑。
「人是珞江殺的,你要這樣對每個人說,包括狄無謙,知道嗎,這是為了你好;為了你好,別搞砸我的計劃。」姜幼玉笑著捏住她的臂膀,十指幾乎掐進玉如霞的手臂。
「不……不……」她抱住頭,遮去視線里呼吸已斷的穎兒,遮去姜幼玉美若蛇蠍的笑靨。不!這只是個惡夢,天大的惡夢!
「你跟我在同條船上,你不得不說,如霞,你不得不幫我!」姜幼玉搖得她昏天暗地。「听到沒有?」
她抬起頭瞪著姜幼玉,一雙眸子落下斗大的淚來,她忘了說什麼,也什麼都不會說了。
那方森冷石桌圍坐了一群年老的長者,長桌彼端,預留了一個位置。當狄無謙把門推開時,他們全都抬起頭,陪立在一旁說話的房總管收住了口,對他微微點頭,然後才從容地走到一邊去。
面對此情此景,狄無謙有說不出的惱怒;就像八年前他「被」人決定的婚事,當傀儡的滋味和代價,至今他心底仍有余怒。
這些長老里,除了狄傲然算是狄家人,其余全是他母親娘家的堂兄表弟。狄無謙大清楚這些人存在的意義;權勢令人腐敗,這群人泰半都是這樣。挾著長者尊榮,對他切身的每件事,都非加以掌握,才能滿足他們心里的權力欲。
「無謙,坐下。」最年長的狄傲然拈拈胡須,威嚴地說道。
「主題是什麼?」他開門見山,也不跟他們嗦。
「听說你帶著一個小丫頭,離開牧場兩天。」另一位狄家長老水雲生等不及,首先發難。
他突然明白他們的目的。這些人全是沖著曲珞江而來的,而積極促成這場批判大會的,除了姜幼玉,還會有誰?
愚蠢!狄無謙滿腦子只有這句話可以形容這場會議。他瞟過會場,不見要找的女人,心里才想起來,長老會議,女人是不被允許參與的。
「水長老听誰說的?」他打定主意抱胸以待。趁此會議,把他和曲珞江的婚事敲定吧!也好粉碎這女人的春秋大夢。
房總管抬起頭,狄無謙不再說什麼。他心底清楚,被拖進這場是非,房總管有多麼無奈。
「房總管,你說!」水雲生命令。
「這場會議的目標並不是房總管,何必多此一舉呢?」狄無謙坦然說道,眾長老詫異地各自對望。
「你是狄家的執事者,我們並沒有權力限制你該做什麼。只是你應該清楚你的身分地位,這般作法,似乎有欠妥當。」狄傲然清清喉嚨,不急不緩地開口。
妥當?什麼叫妥當?狄無謙陡然冒起怒氣。每回提狄家堡的責任,率先犧牲的總是他這個——身分、地位都了不起的執事者。當他們為了滿足自我私欲,一次一次削分掉牧場利益的時候,可曾想過什麼叫「妥當」?
他心里連連冷笑,表面上卻默不作聲。
「無謙,你是糊涂還是真不懂?」最靠近他的長老慶倚令說,語氣全是火藥味。
「我知道,但這一切跟珞江無關。」
「她叫珞江?」狄傲然炯炯有神的眼眸一閃。
「是的。」
「你清楚她的一切?包括她的過去,還有她進狄家的目的?」
「那不重要。」
「很好,那麼你打算收這個珞江當二房嗎?」水雲生憋著怒氣開口。
「想都別想,她只有一個身分,就是狄家的當家夫人。」
所有人皆錯愕地忘了反應,只有房總管微微一笑,似乎了然于心。
「胡鬧!簡直胡鬧!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不成!看看無塵,雖然他是庶出,但是攀上的親家可是至尊至上的皇家。咱們狄家說出去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大江南北多少名門閨秀等著讓你挑、讓你揀,誰曉得你居然這麼不成材,想娶個奴才!」水雲生大拍桌子罵出聲。
「那又怎麼樣?」狄無謙嗓音一貫冷淡平穩。長久以來,他就痛恨這種勢利的比較態度。過去,為了挽救財務岌岌可危的牧場,他沒理由,也沒權利反對;現在的他,再也不讓自己被人擺布,這一次說什麼他都要保護自己和珞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