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師父和師兄,男人好像也不全是令人厭惡的,尤其這個……
那是種可以為所欲為,可以任自己高飛的感覺。這是否就是幸福?這令她覺得想要流淚。
「為什麼難過?」狄無謙立刻察覺她的不對勁,而在親眼瞧見她的眼淚後,錯愕、倉皇、疼憐的情緒混合著揪住他整個靈魂。半個月之前,他才願意承認想要軟化珞江的可能性幾乎是等于零,但如今她卻哭了,是他逼她太過了嗎?執住她那尖尖下顎,狄無謙的聲音雖一如平常,還是讓曲珞江听出了悔意。
為此,她的淚更多了。
因為發現他的憂郁竟是單純為她,曲珞江的思考失去了主張。她想躲開,卻見他英挺的臉龐近在咫尺,避也避不掉。狄無謙讓異于他平日待人的冰冷,反而帶點讓她憂憂戚戚的溫柔憐惜。
那一吻在她感覺里,是如此綿長,卻又如此的短暫;總之,她沒能來得及反應這一切變化,只能隱隱感受著。他初時所帶的一些安慰,而後輕緩和堅定。
直到他覺得不夠,伸手扣緊她的腰。
「看著我,珞江。」
她閉上眼,眼淚在腮上泛著一片瑩瑩之光,她仍不願睜眼。
「如果你不睜開,我會一直吻到你受不了為止。」他低低一笑。看著她霍然睜眼,瞳孔里冒著因他這番話而起的怒焰。
「你生氣了?」
她推開他,很大力的。
再度拉她進懷里,雙手捧住她的臉,狄無謙開始綿綿不絕地在她的額上憐愛地親吻。他的唇拂過了她眉間,在她含著懼意垂下微翹的長睫毛、在她那單薄的眼瞼,還有她美得令他發狂的唇頰上制造出一片細膩的吻雨。
他灼燙的氣息熨著她的肌膚、飛越她的頰骨,輕輕啃咬著她的耳垂,而後,巡索著她俐落干淨的唇線漸次而下。
她的怒氣消下,殘存的一點理智漸漸飛走。
擁著她的這個男子,真是她熟知的那個冷靜又冷漠的狄無謙嗎?曲珞江昏沉沉地懷疑著,卻沒有再次掙開他。
「堡主……」
「叫我無謙。」
終于,他明白了,只有這樣清冷凝絕的珞江,才能勾出他胸中無法宣泄的感情。
「你是個值得人疼愛的女孩。」他溫柔撫弄著她的發鬢,復而輕輕在她頰上吻了一口。
那一刻,曲珞江忽然什麼都不肯定了。她千里迢迢到狄家堡的任務,她從來沒動搖餅的堅定信念,此際就在她眼前模糊不真的景物,搖搖晃晃、動蕩不安了……
「有這麼困難嗎?」
她整個人一僵,理智蘇醒了,曲珞江倉皇失措地離開他的懷抱。
她張口欲言,卻什麼話都沒說。捏著拳頭,她深吸氣,堅強地自他面前移開了腳步。
靶謝天!狄無謙沒有跟著追上來,曲珞江望著川風苑的正門,腳步愈走愈快。
直至掩上門後,她攀附門邊,顫巍巍地直喘氣。
她試著想冷靜分析從體內盤旋而起的一連串變化,那些怪異的、迷惑的,還有炫目的燦爛光芒,甚至——那隱約中一觸即發的危險!
狄雪陽平穩的呼吸聲在空氣中細碎地流動著,她看著床上熟睡的小女孩,轉身收拾桌面上的筆墨紙硯。
一排墨黑淋灕的詞句無心落入眼簾,尖銳地戳中她的心。
窗外月華霜重,听徹梅花弄……
曲珞江無力地瞪視著那些字,頹然坐倒。
這一夜,窗外月華仍舊霜重,而她,注定是該無眠了……
第五章
「你最近有心事?」
狄無謙從成堆的書冊中回過神,問話的楊炎頭也不抬地擦拭著大刀。
「沒有。」他淡淡地答道,無心翻過一頁書。
「有話就直說,能解決的,做兄弟的盡量幫忙。」
「你只要別開口,就算幫我的忙了。」
「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不能小聲點嗎?」狄無謙合上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楊炎聳聳肩站了起來,滿意地看著手中發亮的大刀。
「牧場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這麼問?」狄無謙支著下顎,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無可奈何。
「因為……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啦!」楊炎呵呵一笑︰「只是前些日子,穎兒丫頭突然跑來拿一些外敷的金創藥,你說奇不奇怪?一個閨女兒,要這些東西干什麼?看她好端端的,沒傷也沒痛的。」
狄無謙皺起眉。穎兒隨侍在玉如霞身邊,按理說是不會踫牧場、牲畜那些事,若說是玉如霞要接觸,那更不可能。幾天前他還見過她,看起來也好好的。
「穎兒沒有說要干什麼嗎?」
「穎兒丫頭跟我那刁鑽的閨女是一個模樣,沒事一張小嘴又哄又騙的,拐得老子暈陶陶的;等到要問起來,人早回朝霞閣去了。」說到這里,楊炎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還想繼續問這件事,但門外那名捧著托盤的素衣女子,攫取了他全副的注意。
楊炎隨著他的視線望去,見到曲珞江盤上冒著香氣的羹湯,喜孜孜地坐了下來。
「是啥好吃的,小丫頭?」
曲珞江走進廳里,替兩人奉上羹湯。這其間,狄無謙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只是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兩天了,這兩天以來,他們倆像個孩子玩著捉迷藏的游戲,誰都避著誰,誰也都不願去面對誰。
曲珞江仍是閉緊雙唇,漠視那熾人的視線,逕自收好盤子,準備走出去。
「嘿!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受傷的小丫頭嘛!」楊炎叫住她,端起碗,也不怕燙,唏哩嘩啦就吞了一大口,還直嚷著好香好香。
「才幾個月沒見,你傷完全好了,人也變漂亮了。」他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兩句。
「是的。那日承蒙楊大夫相救,珞江在這兒謝過。」狄家堡內上上下下全都知道楊炎粗線條的個性,也沒人會去特別在意他的玩笑話。可是當她被迫必須留在狄無謙的視線內,曲珞江氣悶不已。她捏緊茶盤,禮貌轉過身福了一福,心里卻對這個老粗厭煩透頂。
「別忙別忙!你要謝,謝他就夠了,整晚看護你的是他,替你上藥更衣的也是他,別謝我,千萬別謝我!」楊炎忙不迭地搖搖手,又指指狄無謙。
「楊炎!」警覺楊炎說了什麼,狄無謙提高音量,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待曲珞江完全接收那番話的意思之後,她睜大眼,霍然轉向狄無謙。
「什麼事?」吃完羹湯,楊炎滿足地拍拍肚子,不知道自己的有口無心已闖了大禍。
「沒事,你不是想試騎‘墨蹄’嗎?先去馬房,我隨後就到。」
听到那匹駿馬的名字,楊炎眼楮一亮,嘴巴咧得跟個孩子似的。
「我這就去,我這就去!」他跨開步伐,臨走前沒忘對曲珞江呵呵一笑。
「楊大夫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全身繃得死死的,怒氣一觸即發。
他抿著唇,不發一語,目光靜靜地盯著她。
「真是你替我更衣的?」
他點頭。「那是事實,你沒必要生氣。」
一句「事實」,比什麼解釋都還來得鏗鏘有力。被欺瞞這麼久,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曲珞江手一揚,結結實實摑了他一個耳光。
原以為他會捏碎她的腕骨,依他的個性,是不會再姑息她了,但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狄無謙好像早料到她的反應,他還是沒說話,只是任臉頰上的痛楚如火般蔓延開。
「氣消了嗎?」他問。
「不要以為奴才就不是個人。」她極力克制自己的怒火,顫抖地開口。
「要是我真把你當個奴才,就不會這麼縱容你了。」
「是嗎?那麼奴才真的是感激不盡。」她冷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