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來他們末曾見過你,為師的想,也該是時候了。這次下山,雖說是探親,但你爹早對你另有打算。」
回家?十六歲的曲珞江淡淡地想,所謂的家,根本是個她毫無概念的地方。從她有記憶以來,她熟悉的就是這座山里的一切,她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山下的曲家是野州第一首富,她的父親曲承恩是曲家的首腦人物;而在他左右,有一堆連自己都不清楚,也叫不出名字的兄弟姐妹。
她的地位是奇怪的。
因為所有兄弟姊妹中,獨獨是她,自襁褓中便被師父抱離了曲家,造成她今日處境的原因。師父從來不願暗示,只約略陳述她母親當年在曲家曾犯過大錯,在她出生後,曲承恩余怒末消,便將怨氣全發泄在當年才出生不久的她身上。
「他對我有什麼打算?」
「聯姻。」
「我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只有利益的價值嗎?」听到答案,她並不傷心,好像她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
「看來是這樣。」甄銘點點頭,端詳著眼前的徒兒,身為女兒身,珞江卻令他驕傲。
在他離開曲家後,上了棲楓山,此後他只收過巫青宇和曲珞江兩名徒弟。論資賦,論才智,珞江也許比不過從小便不良于行的青宇;但提及那分處事的冷靜和沉穩,六歲的珞江卻比成年的青宇更完全繼承了他。
青宇的感情還有鎖匙可以打開,珞江自小被他教養長大,她的感情完全沒有絲毫縫晾。
對一個孩子,甄銘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殘忍的;但是為了保護珞江,他只好打從開始就一層層剝掉她溫軟感情天真快樂的一面。
現實不會眷顧任何人,一如他親眼照過珞江母親的下場;所以甄銘堅信著自己必須以另一種嚴苛,卻更長命的方式去愛護這個徒兒。
「別忘了,你已經十六了,山下的女孩,有些都已經做了母親。」
「這才是他真正目的?」她冷嚀-聲。
「曲承恩是個商人,任何對他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包括家人,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是絕對不會忘讓這些東西替他賺回些許利益的;況且,這回還是個一本萬利的生意。」
「我那些姊妹呢?沒有一個可以代我做這種嫁人的愚蠢事?」
「你的對象是揚州以高利借貸出名的巨賈‘樊記銀號’,此次聯姻非泛泛之合,為了抓緊樊記,曲承恩不會掉以輕心,你那些庸俗的姊妹,他是怎麼也不敢送出去的。」
「所以找上我?」
「樊記那糟老頭當年見過你娘一面,當他知道有你的存在,根本毫不猶豫,他跟你爹指明要你下山去見一面。」
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生為一個女人的命運原來不過如此,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在男人的談笑間便落了刀,連叫都叫不出聲;但曲珞江顯然並不在乎,也不關心自己將來的命運。
她想的是母親,那個一生下自己便死去的女人;然而這非關她的感情,只是一個疑問。
「珞江!」
「是,師父!」她頷首,把那從來就沒有答案的疑問拋諸腦後。
「下山去之後,如果你爹問你,你便假意允了這門親事,但必須堅持要他們兩年以後才能抬人。這段時間,你想盡辦法留在曲承恩身邊,務必要得到他的信任和器重。」
「我懂,請師父指點。」曲珞江回答,她隱約知道策動自己命運的輪盤己經開始轉動了。
「要得到他注意的最好辦法,就是替他拿到一樣東西。」
「七采石。」
「很聰明;不過,在這之前,你必須鏟除掉一個人。」
「誰?」
「曲展同。」
「曲家的長子?」那是……她的大哥?不,曲珞江否決了,她是沒有大哥的,這世上,她只有師父和師兄,沒有旁人。
「沒錯,以精明干練,曲展同是曲家第二代唯一在才智上能與你對峙的,你的吃虧之處就在于你是女人,而他是男人;男人天生就注定佔有一切,而女人什麼都不值!」
「除掉曲展同後,你得想辦法替曲承恩拿到狄家堡的七采石。如果你成功了,不僅可以避開被送到揚州的命運,還能留在曲承恩的身旁,取得他的信任。」
「是。」
甄銘看著她許久,十六年了,他相信這女孩將過得很好,也許……少了歡笑,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珞江,記得師父對你說過,要主宰你的命運,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拿下曲家。」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對!」他欣慰地抿抿嘴,「你要贏得你在曲家的位置,非要這塊石頭不可!曲承恩這些年來一直想取代狄家在商場上的勢力,傳說中這顆七采石就是狄家最崇高的精神象征,你爹他妄想了許多年,但始終不得其門而人。」
「這麼做,他就會對我另眼相待?」
「會的!他雖然勢利,但卻很聰明,一旦他明白你在他身邊有所助益,他會倚重你;不過,那只是個過程,我要他因為相信你而倚重你,而不是因為你能干而倚重你。」
「徒兒知道。」
「非常好!珞江,你要是能做到,也不枉師父的苦心了。至于,你上頭其他的兄弟,他們全是扶不起的膿包,也沒有繼承到曲承恩在商場上特有的冷酷和精干,財大氣粗的舉止不知給曲家惹來多少麻煩,茗不是曲承思人脈熟、地緣廣,怕不早被那幾個成天只知花天酒地的大少拖垮了。別在乎你只是女孩子,只要能讓曲承恩器重你、依賴你,那麼別人的話都不用去理會,我會要你師兄陪你一道下山。記得,你是沒有感情的,就連對曲承恩,也不必存有仁慈之心,時機一戚熟,你連他都可以推下去!」
「是!」說了這麼多,起身後,曲珞江的臉仍是平平板板。
「還有——」甄銘視而不見地看著山外自石壁外源源奔騰下的泉水,他想起曲家另一個負心人,「那位曲家大夫人杜秋娘,她雖是你親娘的姊姊,但並不代表你就可以信任她,記得,在這個世間,沒有你值得托付的人,曲承恩不值得,杜秋娘,更讓人鄙視!」
第五章
廬陵。
要不是跑江湖多年所訓練出的直覺,唐璨根本察覺不出有個人正靜靜地閃進房里。
是個男人,還是個高手身段!唐璨閉上眼,假意翻個身,棉被下的手卻把匕首牢牢握在胸前,茗非必要,她絕不輕易開殺戒,這輩子她沒殺過人,她一直謹遵著阿爹的教海,只要可以忍過的,事後便忘。
只除了曲承恩,那個表面大善人,實則卻是不折不扣的下三濫、爛貨,居然敢挾持她爹要脅她!她會忍,只要一等七采石換回阿爹,唐璨誓言會砍下曲承恩的一只手,好回報她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折騰。
但事實上,這個潛進房里的男人每朝床上閉眼假寐的她踏近一步,唐璨就愈來愈感受到這個賊不簡單,他不是這麼好打發的。緊握著刀柄,她居然沒有勝算!
萬一她打不過他怎麼辦?萬一這個混帳意不在偷窈劫財,她該怎麼辦?
小偷沒有再移動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方只是默默地把視線都投注在她假意沉睡的臉上,移都沒有移開一下。這冗長的凝視令唐璨幾乎忍不住要睜開眼晴看看這膽大妄為的盜賊是誰,要不然尖叫也成,她快不行了!
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努力再努力地調勻自己的呼吸。
再一次,武天豪陷人進退兩難的局面。
事實上,早在她逃跑的第二天,他便跟著她進了桐縣境內,原來他可以早早出現的,可是總是在最後一刻遲疑了,仿佛隔在他們彼此間的那扇門有干斤萬擔重,他無力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