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半天沒回應,松吟回頭看她,只見一雙眸子水靈靈地在夜里映著他的怒顏。
「你一定很討厭那只青蛙。」曉恩也不氣了,見他憂愁著一張臉,她心里竟有些難過。
「你剛才的舉動太無禮了!」松吟沒心情開玩笑,听到她形容徐至圭的好玩句子連笑都沒笑。
「不要生氣好不好?說不去就不去嘛!我不想跟你吵,也沒有惹你。」曉恩沒跟他辯,就算要吵也不是現在,她認為自己根本沒有錯,明明是這家伙太頑固了,回頭居然怪她,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這人迂得可愛,自己也有心相讓,哼!她早嚷起來了。
「別說這麼多了,你家在哪?」他嘆了口氣,回到馬車上,見她還呆坐在欄桿上不動,沒好氣地再催她。
「別忙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不行!我說過要送你回去,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曉恩再也忍不住了,她真想捶死這頭頑固的驢子,那顆腦袋裝的是什麼?她完全想不透!大概全是八股文化成的稻草,氣死人!真個氣死人了!可是,她無法對他掄起拳頭,那天廟會的午後大雨,那天他臨別的贈金,都說明他在強她所難的決定外,還有一份憾人心扉的溫柔。
這麼溫柔的人為什麼不了解她的心?
「我不要你管。」她轉過身,拔足朝鎮外急急奔去。
她跑得很急、很快,使盡了全身力量。她要去看西湖,她不要回卜山,那兒的天空雖淨、雖藍,那兒的人雖好、雖熟,可是她希冀的卻是另外一個山明水秀的世界,那兒有楊柳絲絲弄碧的清雅,雕欄玉砌的華美,山嵐微寒的迷離,還有閑適的春日游,陌上游人如織的熱絡;阿爹會諒解的,她要的是書中的煙雨江南,水榭亭閣,她不要這一生只擁有過一個光禿禿的卜山。
她知道那個姓徐的驛館在城外,也許他願意帶自己去。
曉恩不想再強迫他了,雖然她不知道這呆子到底跟人家有什麼天大地大的過節,松吟這些天對她也算是百般忍讓了,她再怎麼遲鈍也不能再給他添麻煩。
她奔進了樹林子,腳下一個沒留神,絆到一根斷裂的木頭,整個人朝前栽去。
「唉呀!」她撞上地面,痛得哇哇大叫。
隨後趕到的松吟只看到她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哀號,頭發上橫插堅沾的都是落葉,白皙的鼻頭上沾了一大塊泥土,小嘴吐出的全是咒罵自己的壞運道。
「怎……怎麼啦?你……沒……沒事吧?」這麼一摔,可把松吟嚇得心跳停了一拍,好不容易鎮靜下來,卻連話都說不全了。
曉恩倔強地偏過臉,猛吸鼻子不願示弱。
「到……底是……曉恩,你別不說話,是不是摔疼了?」他小心地去扶她,卻被她一手揮開。
「我叫你不要管人家啦!」
「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他嘆了口氣,壓下火氣耐著性子哄她。
那軟軟的央求語氣觸動她的心,曉恩開始抽氣啜泣,然後委屈地癟起嘴。
「人家哪有任性?你大江南北都走過,哪里知道一個‘井底之蛙’的苦惱?」她忍著沒放聲大哭,想的全是如何防守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曉恩越說越不甘心,騰出的一根手指發狠地猛戳松吟的胸口。「你說啊?我不過想看看江南的風光,這一點又妨了誰?礙了誰?你行!你厲害!你要做你的大好人,硬要送我回山去,人家不要回去啊!你要不,就干脆不管我;要不,也就別攔著我。到頭來人家是死、是活都不干你的事,你就偏偏這麼迂,討厭鬼!」她愈說愈難過。「你不要踫人家啦!我可不想欠你什麼。你少賣人情,我卜曉恩沒錢好買,也買不起!」這羅羅嗦嗦的一堆罵完,她的氣也消了大半,原本打算讓他衣服弄濕的眼淚也沒了蹤影。面對她這控訴的模樣,松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任憑別人說他什麼才華洋溢,才高八斗都沒用了,踫到這種女人,就是學富十車也沒屁用!
「你可以起來嗎?」他恢復了理智,冷著聲音問她。
「當然不行!」她噘起嘴,忍不住對腿上及右臂陣陣傳來的抽痛皺眉,她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說︰都是你害的。
又是一陣煎熬,松吟努力再努力地深呼吸,確信自己退到了離曉恩夠遠的距離之後,他大吼一聲,把腳底下那根結實的木頭沒命地一陣亂踢亂打,傾刻間絆倒曉恩的罪魁禍首只剩一地薄薄的碎屑。
他放棄,他真的放棄了,跟她辯駁,還不如叫他去死來得痛快!
曉恩不敢置信地瞪著地上那些木屑,她覺得自己好像全世界最笨的傻瓜一樣!這死呆子、爛呆子,可惡!原來他這麼剽悍!她才不怕他咧。王八蛋!她心里詛咒,嘴巴卻因為痛楚而罵不出聲。
曉恩突然感覺身子懸空,原來是松吟鐵青著一張臉,打橫地將她抱起,發泄完怒氣後他便決定,不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她的驕縱和任性,早煽著他尚未全消的怒氣,一並把他的怒火燒得更旺、更熱!什麼原則?什麼清譽?他氣死了!這姑娘一點兒都不像個女人,他干嘛還像個傻子忌諱那麼多?
「你……」她還想推他,卻被松吟臭臭的臉,外加一記白眼,火火地瞪回去。
「給我閉嘴!」他吼叫。
曉恩立刻噤聲不語。
她開始鼻酸,覺得自己徹底被打敗了!唉!尊嚴沒有了,她的手和腳再也撐不下去,她的全身都在吱呀呼叫求救!
「你就這麼討厭我?恨不得把我趕走是不是?」她吞吞口水,不解喉頭怎會有個難咽的硬塊。
不知何時,她漸漸在乎起這個呆子的喜怒哀樂;甚至,不願回山的理由之一也是為了他。她把松吟放在心頭第一位,要不然听到他的吼叫,她為何這麼難受?
還有那些越說越心虛的謊話,向來很以為做的她也膽怯了。有時那一句句謊言竟在夢里化為利箭,枝枝向她射來。天啊!一旦拆穿真相,松吟會怎麼想她?
「我……」滿腔火氣無處發泄,松吟本待她一開口吵鬧就罵回去,他不想再忍耐了,但是曉恩的口氣好淒慘,懷里的她又這麼輕盈,全然一副弱者的姿態,仿佛在控訴他拋棄了她!
有沒有搞錯?他才是最該叫苦連天的一方!
「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惱呀可惱!他的口氣為何如此軟弱不安?
眼看他們之間的情勢又逆轉了,松吟恨恨地在地上猛跺、猛踩,直希望能有根木頭再讓他劈兩下。
將她放在馬車上,松吟拿過燈籠探視一下她的傷勢,那張尖牙利嘴倒成了一座拱橋,此刻正死命地哀號。老天!松吟探向她的肩膀,原本氣呼呼的臉隨即變得慘白。老天!怎麼還會有力氣罵他、戳他?她右邊的那條胳臂松松地垂下,這一跌少說也骨折了。
他需要一個大夫來治療曉恩的骨折,還有他的精神虛弱!但哪里有呢?他要好的大夫,哪里有醫術高明的好大夫呢?
那一年失去斐貞的恐懼和無力感如海潮般一涌而上,理智告訴他這是小傷,但他就是忍不住全身顫抖。他要治好她!就算她再怎麼尖嘴薄舌都沒關系,他不要失去曉恩!懊死!哪里有好大夫呢?松吟焦灼地想。
徐家驛館!答案一出,前一秒的恐懼變成憎恨,松吟咬牙切齒地瞪著曉恩,忿怒地想︰該死的徐家驛館!很好,這小妮子他媽的全部都算好了。
「明天一早我就走,走得遠遠的,你就當沒有認識我這個人……」她還在抽抽搐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