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丫頭!你在搞什麼鬼?你把我的人都調走了,八月份要我怎麼下山辦事?」回過神來的卜老虎在屋里粗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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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整一條街,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新奇玩意兒,還有熱鬧非凡的迎神隊伍……曉恩兩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張開的嘴巴再也無法合攏了。
那激烈舞動的長龍、猛獅,丑得可愛的七爺、八爺……當她看見書冊里常出現的八仙高高地踩在高蹺上,在鞭炮和沸騰的人聲中從對街走來的時候,她的嘴張得更大了。
當時她第一個涌上的念頭是——回去她一定要大罵卜山的男女老少,他們實在可惡!騙了自己這麼多年!還有浣浣,真該死!明知道外頭的世界多采多姿,竟然幫著卜山的人跟著騙她!
松吟在鞭炮聲中扯破喉嚨喊了她幾聲,她都沒听進去,三魂七魄全跟著八仙過海去了。松吟嘆口氣,眼看人群一波波地涌進來,他怕兩人被沖散了,只好發燙著臉,無奈地去拉她。
其實不會有人對他這種行為側目的,早在來的路上,曉恩又扮成初見時的少年模樣,跟在他身邊,看起來就像他的跟班書僮。
唉!願上天賜給他更多的勇氣來面對女人;尤其這一個,只要擺月兌了今天,往後,他相信諸事皆能順心如意。
閉過另一條小街,那轟轟吵雜的各式聲音漸遠,曉恩才恢復心思,開始把注意力放在各式小吃、小玩意兒上。她一攤一攤地挨著看,不時發出贊嘆尖叫的聲音,這些東西對她而言並不陌生,但全數擺在大路上任君挑選,感覺自是不同。
綠豆丸子、碗托、燜蹄子、炸春卷兒、涼糕,還有賣頭巾、花粉胭脂及刮頭南子、木梳、木昏似及一大票說不出名堂的怪東西,指著、點著、看著、模著,曉恩一陣眼花心亂。
「想要什麼?」松吟見她淨是盯著東西來來回回地猛瞧,也不揀定哪樣,好心地出聲問她了。
「這個……那個……對了!還有那個和那個……」她吞吞口水,連連指了好幾樣,一個轉身太急,她的指尖竟戳到松吟胸口。
松吟瞪著她的指頭,覺得被她那縴指捅著的胸口一陣悶熱,心跳噗通、噗通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吵嚷聲。
曉恩沒注意到他驀然發紅的臉,只當他是給日頭曬的,她趕忙縮回那根不听話的手指頭,干笑兩聲︰「我的銀子可不能隨便亂花的,這些東西回頭再叫我爹帶給我好了。」
松吟笑笑,這丫頭難得的懂事倒叫人不習慣了。見到他倆站在一個賣煎餃子的攤前,他慷慨地說︰「吃餃子吧!明天你就要回山了,今天這些全算我請好了。」
曉恩瞬時劇下臉,他這麼討厭自己?沒事就愛提她回去的事!她冷著臉徑自接過小販遞來的荷葉包,上頭幾顆半金黃的餃子還沾著醬油,散發出濃郁的醋香。
曉恩背對著他快快地吃完,不再吭聲。
越想越氣,曉恩快步地走著,好吧!既然如此,非給他苦頭嘗嘗不可,今天她定要吃垮這呆子。
先是餡餅,再來是涼粉……她吃東西帶著賭氣的成分,快得有如秋風掃落葉。
「你可不可以吃得好看些?」明知不干他的事,但話一到了嘴邊,偏偏就是比大腦快了一步,松吟納悶自己向來的沉穩,怎麼一見她便消失無痕?
她抬起頭,鼓著滿嘴的食物瞪他,然後狠狠地咽下去。
「我吃東西就是這副德性,看不順眼就別看!」說罷又低頭繼續血拼,直吃得盤底朝天,索性不再去看他,舉步朝下個賣炸蝦的攤子走去。
又生氣了!松吟仰天一嘆,也不知道誰才是真的氣罐子?
外人不明就里,只奇怪怎麼一位溫文俊逸的公子,反而跟在書僮後面氣悶地走著?其間還夾帶幾聲無奈嘆息。
到了街尾,曉恩懷里已揣滿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是後頭的松吟仍無荷包見底的窘狀。哼!人家到底還曾是個官兒,區區幾文錢算什麼!曉恩想得怒火頓起,胃里又撐得難受,見到路旁人家牆邊的花台,便一坐上去。可惡!早知道就應該吃些更了不得的東西,白白便宜了這書生。
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會兒她便憋不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真氣死人了!卜山是沒什麼好吃、好玩的,但也沒人敢給她氣受。她不肯抬頭,眼珠子卻溜啊溜地偷覷他,只見那雙腳踱著步,忽然走開了。
她不敢相信,那家伙真離開了!
「走就走!我才不稀罕呢!」她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地謾罵。
松吟背著她搖頭苦笑,倒真的不理她走了。
曉恩低頭瞪著懷中孩子玩的紙鳶,暗道︰沒啥了不得的,小家子氣的男人!她撒著嘴,怒氣刺得小鼻子一陣酸痛。討厭的家伙!她發誓如果再見到他被接,她絕對不會,也不要管他了。
豆粒大的雨珠打在她的頭上、肩上,天空陰沉沉地閃過幾道電光,沒一會兒,那紙鳶的羽毛糊去了一半,她咬牙倔強地不肯離開;但奇怪的是雨卻未再落下了。她警覺地抬頭,只見一把油傘撐在她的上方。呆書生藏青色的衫子隨風勢夾帶著雨針蕩到眼前,四周淨是嘩啦啦的雨聲,曉恩這才注意到,他背後濕了一片,衣服與身子黏得死緊,和自己的干干爽爽比起來,越發刺眼。
松吟溫溫文文地望著她。「下雨了,我去找把傘,免得淋濕了。」他解釋。
曉恩仍是猛扯著紙鳶的兩條尾巴,沒吭聲,但嘴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呆子!」她咬著唇,低聲念著,心里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仿佛是得了便宜的歡喜,卻又有些許微微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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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在客棧,松吟本待她吃飽喝足後,就替她租輛馬車,結果……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再不走天色就晚了。」松吟見她拿著筷子,淨在盤子里搬來弄去,忍不住催催她。「姑娘家在外頭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這事早結束早好,他開始感覺,對曉恩已漸漸生出難解的情愫。這種感覺真是太怪異了,還是早早送走吧!他會替她請求卜老爹,就算要讓她嫁人,也要選她合意的;比方說,他——蕭松吟。不!不是這樣的,他狠狠地晃了一下腦袋,完了!他的思路全亂了,他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
「你窮叨個什麼勁兒?我跟你非親非故地,你管我這麼多干什麼?」曉恩一怒,跟他大聲起來。這個迂人,她心里才開始覺得他很好,現在又認為他很煩。
沒見過這麼不可理喻的女人,松吟也寒下臉,大約是不常發怒之故,當他劍眉一挑,那對眼楮散出不肯妥協的氣勢倒也挺懾人的。
「你答應過我要乖乖回去,你爹現在一定很擔心你。」
「他要擔心就不會隨隨便便把我嫁給別人!」被他這麼凶著,也不知怎麼,曉恩比誰都還委屈。「你既然這麼討厭我,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好了。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呀?哼!至少也得等我把那剩下的五百遍《道德經》寫完吧!」
「你爹只要見著了你,高興都來不及,他不會逼你寫的。」折騰了兩、三天,他至少把她的個性模清了六。七成。
「喲!這回你倒成了我爹了?寫這東西還是仁慈的,就怕他真火起來,挑了我手筋、腳筋,讓我走起路來沒力、沒勁兒的,我就得死心塌地、安安分分地待在卜家莊。」曉恩加油添醋地說著,想喚起他的同情心,但從他瞪著自己的表情看,就覺得自己在浪費口水。「你也不相信我對不對?那算了,反正我認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