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們正在株州城中的客棧里。知道鐘采隻不喜嘈雜,他包下整個院落,不讓外人打擾,所以她才會在院子里對月興嘆。
「你回房去吧,我想自己靜一靜。」
鐘采隻雙手環抱著身子,荏弱得令人心憐。在柔和的月光照耀下,院子里的一切仿佛籠上一層朦朦朧朧的薄紗,夜風徐徐吹來,她衣袂翻飛,頗有幾分凌風欲去的仙氣,更添孤寂疏離。
「怎麼了?」
知道她又開始胡思亂想,殷振陽怎麼可能放任她獨自一人?勉強地將斗篷搭上她的香肩,卻在抬手時牽動到傷口,讓他疼得悶哼了聲。
裝可憐永遠是迫她讓步的殺手 。
鐘采隻霍然轉身,輕斥道︰「胡鬧!手不要了嗎?」
殷振陽堅持地重復道︰「披著。入秋了,夜寒風冷的,不要著涼了!」
「不要你管!」
盡避嘴上說得硬,她還是乖乖把斗篷攏好。她身上的衣物已足以御寒,她並不覺得冷,只是想讓他安心。
殷振陽嘆口氣道︰「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鐘采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道︰「你派人去送信沒有?」
「已經派人去了。師妹,其實我們也可以先去石家一趟,讓姨媽看看你,確定你平安。」
鐘采隻搖搖頭道︰「不行的,我不能帶著爹娘的骨灰進石家大門,姨父姨媽再怎麼疼我,終究是有忌諱的。」
「或許我們在長沙城中稍作停留——」
「我不想進城。」
他的話被鐘采隻突兀地打斷,他才猛然想起,當初逼得她必須自盡的流言,發源地正是長沙。
他是白痴啊!居然笨到叫她重回傷心地。
只是,殷振陽也想到另一個問題︰師妹對此事如此耿耿于懷,這個疙瘩若不設法去掉,他們之間始終會隔著一道無形的藩籬。
但是,他不能告訴她那是谷冰盈所為,即使說了,她也不會相信,反倒還會以為他蓄意卸責,對他更不諒解。
殷振陽覺得有些頭疼。他該怎麼做才好?
「那好吧,我們就照原來的計畫,先回桐柏山。」
「我也不想去襄陽。」
她清清冷冷地給他另一記重槌,殷振陽頓時頭大如斗。她又開始想要和他劃清界線了!
殷振陽定了定心,師妹是什麼時候別扭起來的?
他迅速地把這幾天的一切想過一回。那個奇妙的早晨之後,他在谷中又休養了幾天,她也好好的;離開那座山谷來到株州,她還是好好的。然而到他與家人取得聯系之後,她的態度就變得怪怪的了!
「師妹……」
鐘采隻慢慢地道︰「我不能帶著爹娘的遺骨到石家,所以也不能帶著爹娘的遺骨到殷家,道理是一樣的。」
好吧!這點算她說的有理。
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殷振陽差點昏倒︰「但你失蹤多日,不回家說不過去,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你我分道揚鑣……」
殷振陽氣急敗壞地疾聲道︰「我怎能丟下你不管!」
「你該管的人不是我!」
殷振陽嘆口氣,他知道師妹在鬧什麼別扭了!
他家中的人無不把谷冰盈視為主母,對她的態度自然有點奇怪,她是極其縴細敏感的人,心里當然不痛快。
「師妹,別人的眼光對你這麼重要?」
鐘采隻怔了怔,幽幽道︰「我沒有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勇氣。」
殷振陽又嘆了口氣。「師妹……唉!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你說,但是我和冰兒是不可能的!」
我沒辦法一面想著你,一面去娶另一個女人。
是這樣嗎?但那時他以為她死了,所以才會內疚;現在不然,他知道她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鐘采隻哪里知道殷振陽對谷冰盈已有心病,那曾經困擾她的流言,就是谷冰盈最大的敗筆。
殷振陽真是有口難言。
退婚另娶的代價,原該由他和冰兒一起承擔,但冰兒卻想把一切責任轉嫁到師妹身上,甚至還逼得師妹自戕,這種行為他如何能原諒?
「人事每多無奈,話不要說得太滿。」
他也曾經承諾過要一生守護她,但也是他主動提出退婚。感情上,她或許對他有所依賴,但是她的理智卻不斷提醒她——不可以輕易信任這個男人。
「師妹……」
他還想再說,但她卻不想听了。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去睡吧!」
「振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秋陽灑灑,輕暖的午後,谷冰盈陪著殷老夫人在院子里賞菊,直到確知殷振陽平安月兌險,她們才拾回平日的閑情逸致。
彼德音抿著嘴直笑。這孩子一顆心全牽掛在陽兒身上,這等媳婦要上哪兒找去?等陽兒回來,婚事就該辦一辦了!
心里想著,嘴上卻東拉西扯地閑談︰「難為你有心,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這幾本菊花竟是沒見過的。」
比冰盈順著她的話頭介紹道︰「欄桿上那斜枝飛垂,花朵細碎如瀑布的是‘十丈珠簾’。荷花形的這本叫‘綠牡丹’,是難得的綠菊品種。不過最珍貴的還是這本黑里透紅的‘墨荷’,恐怕天下還找不出第二本來。」
彼德音細細地看了看「墨荷」道︰「唷!我們家都是粗人,拿這麼珍貴的花兒來,豈不是白糟蹋了?」
「沒的事,伯母喜歡,看著舒心適意,也就值得了!」
彼德音拉起她的手輕拍道︰「冰兒真是個好姑娘,我家的苓兒要是有你一半貼心,我就阿彌陀佛了!」
「苓兒還小嘛,任性一點也是有的。」
真是!這該怎麼說呢?她也知道女兒不喜歡冰兒,時不時的就要找她麻煩,難為冰兒寬容大度,從不跟她計較。
比冰盈卻是深知個中奧妙,俗語說︰癩痢頭的孩子自己的好。雖然殷雪苓處處和她過不去,但她絕不會笨到在她母親面前說三道四,不但背後得罪殷雪苓,更當面讓顧德音沒面子。
「苓兒都被我和她哥哥寵壞嘍!」顧德音搖頭笑道。「冰兒啊!如果她給你氣受,你來告訴我,我一定給你主持公道。」
「伯母多心了,苓兒不會的。」
她愈是謙和退讓,事事不與人爭,顧德音就愈喜歡她,心就愈向著她。這半年來,殷振陽對她極為冷淡,不但回避與她獨處,婚事更是提也不提,甚至連代表長媳權力的信物煙雲紫翠,都沒讓她看過一眼。所以,谷冰盈很清楚明白她要想嫁進殷家,博取未來婆婆的歡心便是首要之務。
這孩子就是這麼體貼人,苓兒動不動對她擺臉色,但她從不曾在背後說苓兒一句不是,反倒教她這做娘的不好意思起來。
「我生的女兒我還不曉得?她最近脾氣壞得很呢!」
「不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振陽失蹤,所有的事一下子全落在她肩上,她心里又擔心著急,脾氣難免壞些。這兩天不就好多了?」
說起殷雪苓,真教她氣得牙癢癢的!對她擺臉色不說,現在簡直當她是只鬼,根本視若無睹。若不是殷雪苓早晚要嫁出去,她早就翻臉了!
比冰盈的溫厚倒讓顧德音無地自容了。
「唉!我們家苓兒就是學不來你的婉約體貼,大剌剌得像個男孩子似的,將來怎麼找得到婆家唷!」
「伯母不用擔心的,苓兒精靈可愛,又那麼能干,小小年紀卻威儀嚴整,這才是當家媳婦的料子。」
「是嗎?」
「當然是了!便只是百十來口的家戶,大小事情打理起來也是煩死人的,媳婦兒沒點手段還當不起家呢!」
比冰盈嘴上說的是殷雪苓,其實不無毛遂自薦的意味。殷家上下怕不有兩三百口人,殷振陽的妻子當然要能管家理事。顧德音這幾年雖然清閑度日,但在此之前她也是當過家的,知道當家的辛苦,從這點下手,更容易獲得她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