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于逼死鐘采隻的流言,他並未向谷冰盈提起,也許是他私心里想逃避現實,卻因此讓她極不諒解。
「她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讓她破壞我們的幸福?」
比冰盈的不滿他可以理解,她幾乎已經開開心心地做出閣的準備,當然不願見他為鐘采隻之死自苦自傷。
可是,他們的感情里夾著一條人命,還能有什麼好結果?
他又嘆了口氣。他怎麼能怪罪冰兒呢?她是為了他才會這麼做的,若說有錯,也錯在他不該在身有婚約時去招惹她。
他對不起冰兒,更對不起師妹,如今師妹芳魂已杳,他也只能在無窮無盡的悵恨中自我折磨作為贖罪。
「師妹,我真是對不起你。」
「既然對她這樣抱歉,何不到九泉之下親自對她說?」
輕柔的女音突兀地傳來,殷振陽回過身,才發現不知何時,三個容貌俏生生,卻一身淒冷冷氣息的少女已立在他身後不遠之處。
三人的衣衫雖是同式樣的勁裝,色澤卻各有不同,淡藍衣衫的少女腰間纏著一條金絲長鞭,鵝黃衣衫的少女手中持著一對判官筆,女敕綠衣衫的少女手中則是一柄形制古雅的長劍。
這等裝束、這等兵刃,殷振陽不由得臉色一變。「幽冥三姝?」
江湖中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首推「鬼門關」,鬼門關的招牌就是幽冥三姝——陰司公主、地獄花、美閻王。據說她們出道以來還不曾失手過。
淡藍衣衫的少女斂衽一笑,道︰「正是,我們三姐妹受人之托,今日特來送你上路。」
這下子可是大大的不妙了!殷振陽並非孤身前來,雖然他在崖上獨處,但仍有手下在附近守衛,這些人恐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而更堪慮的是他的處境,他正站在崖邊,僅一步之差就會跌到崖下去,她們若要致他于死,只要把他逼下絕崖便成。
「能讓三位同時出手,也算是殷某的面子。」
邊說著,他不動聲色地挪動步伐,意圖盡快月兌身。
「不是你的面子,」女敕綠衣衫的少女似是看出他的想法,輕笑著拔劍出鞘,亮出起手式。「是血海書生的面子!」
話音才落,劍光暴漲,人也到了殷振陽面前。
殷振陽雖驚不亂,右掌斜斜拍出,一股勁風把長劍蕩開,腳尖一點,想要先遠離危險之至的崖邊。
他沒有把握能勝幽冥三妹,但自恃身法詭魅玄奇,當可從容遁走。哪知黃衣少女卻似早已料定他的去向,一對判官筆正堵截在他前方,筆尖一轉,點向他右臂的「孔最」、「尺澤」、「俠白」、「天府」,手法奇妙迅速。
她凌厲無比的點穴手法讓殷振陽大吃一驚,連忙向左跨開一步,右手劃了個半圓,拂開判官筆,左手駢指如戟,點向對方胸口的「氣戶」穴。
黃衣少女雙筆半斂,封住殷振陽的攻勢,隨即招式一變,竟是拿判官筆當雙刀使,一時間有如葉里藏花,雙蝶飛舞,好看之極,但她的目的似乎只是要攔阻他的去路,招式眩人卻不見殺機。
同時,金鞭也無聲無息地掩來,殷振陽未月兌險地,既要小心腳下,又要制敵還招,自是吃力無比。
在藍衣少女加入戰圈後,殷振陽更是有苦說不出,她的鞭法不重抽殺,卻極是黏纏,鞭勢牽引之下,他幾乎失去平衡。
但他心中最為駭異的是,不論他的身法怎麼變,她們總能把他困在離崖一步的邊緣上,仿佛她們對他的身法走向一清二楚。
這是絕無可能的,血海書生的「幻影迷蹤」身法蔚為江湖一絕,小時候,他曾多次見到師父與人比試時,輕松游走于各式不同兵刃之間,衣不沾塵,悠哉游哉得簡直像在花園里散步!
可是事實不容不認,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他現在正被一長一短兩種兵器克得死死的。
他身邊若有寒螭帶遮護,或許還能藉這斬金斷玉的利器順利月兌逃,可惜在鐘采隻追回此劍之後,他便再沒用過任何兵刃。
無暇細想,金鞭再起,抽向他膝上的「陽陵泉」穴,便在這時,蟄伏已久的長劍由正面攻來。
殷振陽兵行險著,竟俯身徒手捉住鞭身;雖是行險,也可看出他的膽大心細。藍衣少女鞭法柔韌,意勁變化全在鞭梢,他捉住鞭身絕無大礙。
殷振陽順勢一扯,藍衣少女似是反應不及,被他拉近身來,左手一探,一掌正印在她的肩頭。
但這卻是禍不是福,藍衣少女的身子仿佛另有一股強大的吸力,讓他靈便奇巧的身法為之一滯。
僅是慢上一慢,黃衣少女的判官筆已如白鶴展翅斜掠過來,左筆點中他沖脈的「商曲」穴,右筆點中帶脈的「五樞」穴。
或許是心恨他傷了藍衣少女,綠衣少女劍鋒一轉,一劍洞穿他的肩頭,幾乎削斷了他的琵琶骨。
藍衣少女反手一掌,終于將他打下崖去。
「大師姐,你要不要緊?」
「大師姐不礙事吧?」
藍衣少女搖搖手,若有所思地道︰「我沒事。沒想到血海書生的徒兒如此了得,合我們三人之力,竟還要如此大費周章。」
綠衣少女點頭附和道︰「‘幻影迷蹤’身法果然名不虛傳,若非他不用兵刃,就是一把普通長劍,我們都會更麻煩。」
「理他那麼多呢!他反正死有余辜。」黃衣少女嗤道。
「話也不能這麼說,二師姐,一個非得要我們三人聯手才能對付的敵人,難道不值得尊重?」
暗處走出一名華服女子道︰「三位的恩德,石棣茹永銘于心。」
藍衣少女瀟灑笑道︰「我們本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既已銀貨兩訖,又有何恩德可言?」
石棣茹依然固執申謝︰「不,你們不明白這件事對我的意義。我不懂武功,他方才擊傷了你嗎?」
藍衣少女笑了笑。「他下手不夠重吧!」
這正是她若有所思的原因,殷振陽那一掌氣勁凝而未吐,幾乎不曾傷到她,這實在不合常理,總不是他想一死贖罪吧!
石棣茹頷首道︰「你沒事就好。」
「我三人不便久留,石姑娘請保重。」
話才說完,幽冥三姝已如輕煙消逝,不見形跡。
石棣茹走近崖邊,望著崖下的流水,眼淚一滴滴掉下來。「隻兒,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還喜歡嗎?」
崖邊的強風吹散了她的悲咽,只幽幽回蕩著——
「生日快樂。」
身體在洶涌的河水中飄移,記憶之河也歷歷由他心底流過,一幕幕喜樂悲愁重現眼前,最後的烙印卻是一張淺笑盈盈的嬌顏。
是的,在這半年來,他總不斷想起他最後一次見到鐘采隻的點點滴滴,盡避當日他在石府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一刻鐘,但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記憶里。
明知道所有的假設都是多余,但他總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偏執地想要一個懂武功的妻子,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如今自己想來也覺得好笑,他有意地結識冰兒,有意地追求她,有意地想要劃清與師妹的界線,為的——竟不過是一個懂武功的妻子。
會不會武功有什麼要緊?一時間他竟想不出妻子非懂武功不可的理由。師娘不會武功,不也和師父恩愛逾恆?
也許他和師妹可以安安穩穩地做一對平凡夫妻,她雖經絡受創武功盡失,但她仍可以將武功傳給子女呀!
只是一切都遲了!師妹早在半年前躍下絕情崖,如今,他也在相同的地方以相同的方式走上相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