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他的通知啊!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最愛吃焦糖瑪芬蛋糕。
莫吟霏懷疑程定安根本不知道她的飲食習慣。
口味清淡的她對糖份高、用油多的西點蛋糕始終提不起興致,自稱是她未婚夫的他卻說那是她的最愛,不是很奇怪嗎?
滿心不樂,卻也不願程定安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莫吟霏掰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口中,連同味蕾的抗議用力吞下肚。
程定安臉上難堪的紅潮漸退,指著置物櫃上玫瑰花束問道︰「喜歡嗎?我在網路花店訂的。」
花束包裝精美,火紅的玫瑰與純白滿天星相互輝映,搶眼又不失協調,重重花瓣間擠了一只可愛的小熊,小熊衣服上印著花店名稱,莫吟霏露出進辦公室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花藝設計師──藍慕華?」原來是小藍的杰作啊!
程定安心中大呼好險。女孩子果然沒辦法抗拒鮮花的魅力,稍稍彌補他犯下的錯誤。瞧!吟霏不就笑了嗎?
沒事先征得女主角同意就宣布訂婚消息是他不好,吟霏很少發脾氣,一旦讓她大動肝火,那就是世界末日。
程定安模模鼻子。他不是有意唐突佳人,實在是等不及了。
餅了今年他就二十七歲,莫吟霏一直不肯答應嫁他,兩家長輩邊鼓敲得震耳欲聾,小妮子卻听而不聞,硬是不點頭。
理由只有一個,她還不想嫁。
為什麼她還不想嫁?程定安每天反省三次,每次反省三十分鐘,難道吟霏覺得嫁他不好嗎?還是她不想那麼早被套牢?
周怡霓聲音又羨又妒的。「我知道這家花店,它家的花新鮮又漂亮,可以從網路下單,很方便。」
莫吟霏驕傲地宣布道︰「靜雪花坊是我大學同學開的,大家如果要訂花的話,我可以拿到外面要不到的折扣。」
程定安月兌口而出問道︰「你大學同學怎麼會開花店?」
「誰規定法律系畢業的人不能開花店?」這個食古不化的豬頭!
程定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吟霏最重視朋友,你批評她,她不以為意,更不會生氣;你批評她的朋友,她跟你拼命,絕對沒完沒了。
急欲岔開話題,程定安抹了抹額頭的汗。「吟霏,你不是要跟我打听XX派出所的警察嗎?是哪一個啊?」
笑意在唇畔凝結,莫吟霏心中怒氣未散,小藍開花店很好啊!他憑什麼用那種低級態度批評她的朋友?
雖然火大,但莫吟霏知道分寸,大家假裝在忙,實際上卻豎著耳朵听她和程定安講話,就算要吵架,也不能選這種場合。
「杜天衡,你認識他嗎?」
程定安從鼻孔噴出兩口惡氣。「全地檢署沒有人不認識他。」
莫吟霏好奇心被挑起,杜天衡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壞事,連學長這麼斯文的檢察官都對他很感冒?
「他……很糟糕嗎?」插干股?喝花酒?還是擄妓勒贖?
程定安搖頭道︰「他不是糟,而是皮,比剛炸好的油條更油條,他在警政署擔任要職的父親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莫吟霏回想他的言行舉止,承認程定安的評論沒有過當。
他的確很痞,無可救藥的玩世不恭。
苞十年前的他大不相同,簡直判若兩人。
莫吟霏托住下巴,跌入回憶的洪流中,怔忡失神。
十年前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的他古道熱腸,連小女孩無理取鬧半夜打電話亂報案,他也不生氣,還肯幫忙。
程定安氣沖沖道︰「他移送的案子都是雞毛蒜皮的小案,遇到復雜的大案子,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拖拉拉,叫他補證據比叫賓拉登給布希磕頭更難,很多檢察官都吃過他的虧。」
莫吟霏靜靜听著。「就這樣?」沒別的了嗎?
程定安兀自忿忿不平。「這還不夠嗎?警察本來就該配合檢察官,他不肯乖乖配合就是怠忽職守。主任檢察官前陣子參他一本,他被降調到交通警察隊,開罰單比較不能擺爛。」
「喔。」
可能是身份不同吧,莫吟霏無法像程定安般痛恨拒絕配合的警察,甚至連一眯眯討厭的感覺也沒有。
程定安毫不掩飾對杜天衡的厭惡,哼道︰「如果不是生在那麼杰出的家庭,也許他還不算太糟。」
莫吟霏眉頭輕輕打折。「杰出家庭?」
不知怎地,這四個字讓她很反感。
程定安將她不肯捧場的焦糖瑪芬蛋糕掃進肚子里。
「杜天衡的爸爸杜智深是警政署的高階警官,大哥杜天律在刑事局偵九隊,二哥杜天寒在聯合國國際警察組織受訓。杜家在警界的影響力,就好比你們莫家在司法界的影響力。」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定安喝口水又道︰
「和成就斐然的父兄相比,杜天衡就像扶不起的阿斗,辦案績效鴉鴉烏,他是杜家的污點。」
莫吟霏在心中反覆咀嚼程定安的話,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隱隱約約明白杜天衡放浪形骸的原因。
壓力……無所不在的壓力……無論你再怎麼斗,成就也無法超越父兄的失落感像影子一樣緊緊糾纏,擺月兌不去……
沒有人在乎你這個人,他們只在乎你是誰的兒子、誰的弟弟,走到哪里都要恪遵祖訓,半點錯不得,否則就有你好看。
活著被爺爺踢出家門,死後被祖宗趕出祠堂。
活得好累,好辛苦,壓力好大。
郁積的不滿、憤怒以及不被了解的痛苦,由于得不到抒發的管道,日積月累化成驚人的叛逆能量。
與其一輩子委曲求全,倒不如反抗到底,反正眾人的批評注定逃不掉,干脆不理它,至少這樣還能保證活得痛快。
莫吟霏輕輕嘆了口氣,她多麼嫉妒杜天衡的漫不在乎!
如果她也那麼瀟灑不羈,如果她夠勇敢,當年就該義無反顧帶著大提琴飛往紐約,獎學金不敷使用就去餐廳打工,再苦也甘之如飴,只要大提琴在她手下發出如天籟般的聲音,一切就值得了。
她能撫模大提琴的心,卻無法掌握法律的真諦。
莫吟霏又嘆了口氣,嘆自己的膽怯,也對長輩的鉗制感到忿忿不平。既然女乃女乃傾盡家產也要買給她一把史特拉第瓦里名琴,為什麼爺爺不能成全她學習音樂的心願呢?
二十四歲是人生花開最盛、芳華最美的年紀啊!她要在法院耗過一生嗎?平淡寡味、又疲累不堪?
五十年後……當她老到剩下最後一顆牙,驀然回首,立在燈火闌珊處的只有滿坑滿谷永遠做不完的卷宗嗎?
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莫吟霏茫然了。
程定安模不清她的心思,他在意的是另一件重斗。
「吟霏,你怎麼突然問起杜天衡?」
莫吟霏從自傷自憐的思緒中抽身而出,心情仍然盤旋谷底,不想多說,清清淡淡地交代原因。
「前幾天在地下室自助餐廳吃鈑,听到好多學長姐都在說他的……是非,一時好奇就想向你打听看看。」
杜天衡……
莫吟霏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霎時間,她對十年來共有兩面之緣的男子,興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懷。
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她想和他喝一杯咖啡,聊一回心事。
凌晨四點,城市燈火一盞一盞地暗了,大部份的人都已墜入夢鄉;除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就只剩下派出所還大放光明。
「唉!」一聲長嘆,接著是一句嘟嚷︰「嘸望了!」
才從警專畢業沒多久的警員腦筋轉了半天還是一盆漿糊,想不出來就是想不出來,發出類似小狽被踩到尾巴的哀叫聲。
可惜,沒人理他。
值班的警員做事的做事,抽菸的抽菸,發呆冥想的也不在少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要煩惱,誰也沒那美國力氣替小學弟分憂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