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寄給她一張自制的電子地圖,上面清清楚楚標示哪里有銀行、郵局、超市、醫院、餐館,連賣珍珠女乃茶的地方都一應俱全。
波士頓曾是他的地盤,經過這些年,有些店關門了,有的營業時間做了調整,大致上來說都還算正確。
按圖索驥,她和段彧茹兩人很快打理好家居環境。
段家在世界各地擁有可觀的房地產,這棟洋房是他們在美國東岸的據點,太久沒人住,很多設備壞了,需要修理才能使用。
然後,開始一連串忙碌的課程。
炳佛大學享譽國際,收費自不便宜,開給外國人上的語文課程半年要價二十萬。袁若凡和段彧茹兩個人的學費加起來足夠四口之家吃喝一整年,要不是段家財力雄厚,還真是吃不消。
斌有貴的道理,校方設計課程很用心,听說讀寫四管齊下,授課老師清一色都是博士,一板一眼教得很認真。
大學畢業後,袁若凡再度嘗到趕報告的痛苦。
比起人生的其他試煉,課業只是小兒科。她甘之如飴,巴不得功課愈多愈好,忙碌讓她沒空想東想西,讓鄉愁沒有撒野的余地。
課業之余的閑暇,靠著段彧茹無人能敵的魅力,她們結識很多外國朋友,其中九成以上都是異性,這點袁若凡已經很習慣。
七月四日美國國慶日,她們去紐約參觀世貿大樓遺址,萬聖節學做南瓜燈籠,感恩節去美國家庭幫忙把香料填進火雞肚,聖誕節買禮物買到手軟,拆禮物更是不折不扣的噩夢。
春去秋來,轉眼間她們在美國已經待了三百多個日子。
☆☆☆
波士頓的冬天很蕭瑟,灰蒙蒙的天空,行道樹枝頭覆滿白雪,動不動就零下十度的氣候讓袁若凡吃足苦頭。
毛衣、毛襪、毛帽、耳套、手套、圍巾,各種想得到的御寒衣服她一古腦兒穿戴上身,是那種全身除了臉以外看不到皮膚的包裹方式,卻依然阻止不了寒風滲進心底,情緒顫抖失溫。
她本來就不是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身處異國他鄉變得更沉默。
段彧茹交了一狗票朋友,袁若凡不像她那麼放得開,一整年下來,交不到半個朋友,段彧茹不在的時候,她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受過傷的心縱然經過修復,本質上還是破碎的心,即使有男子向她示好,她也不給對方獻殷勤的機會,久而久之,也沒人笨得再來踫釘子。
同樣是東方佳麗,段彧茹敢玩又風騷,沉默寡言的袁若凡相形失色,自然乏人問津,剛好成全她欲獨處的心願。
會找她的人用手指頭就數得出來,除了蕭君嚴以外,只剩自家父母和小妹,他們通常在被雷劈到才會想打電話找她,確定她還存活就掛斷,接下來音訊全無,直到下一次被雷劈中。
從圖書館回來,袁若凡將購物袋倒空,牛女乃收進冰箱,紙袋則廢物利用放進壁爐,升火驅散室內涼颼颼的冷空氣。
拿下手套,她把凍僵的小手放在爐火前烘暖,手指稍微可以活動後,她立刻啟動電腦、連上網路。
上網只為了接信,蕭君嚴固定一天一封信,但很不誠意,十封信有八封是轉寄郵件,只有兩封是出自他本人。
袁若凡不怪他,他的打字速度和烏龜有得拼,而且加班做卷宗是家常便飯,實在沒多少時間慢慢敲鍵盤,有寫就算給面子。
瞪著電腦屏幕,她十指靈巧地在鍵盤上游移,撥接上網的吱嘎聲,急促又高亢的頻率,在靜室中迥響,網路傳遞過來的並不只是文字,其中摻雜著一陣又一陣的相思。
她念念不忘他的笑容,不止一次,她在腦海里細細描繪他的長相,他的衣著、他的頭發,他的眼眸因微笑而發亮,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她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妹。
「YOUGOTAMAIL.」
袁若凡回過神來,抖掉爬滿一身的寂寞,雙擊滑鼠將信件打開。
一如往常,信很短,連卷軸都不必拉就看完了。
閱畢,囊若凡笑容僵在臉上,她沒有哭,表情卻比哭泣更令人心碎。
大妞,你好嗎?
我很糟,糟到不能再糟。
我失去一個好朋友,但是錯誤已經鑄成,再難挽回。
她離開我了,永永遠遠離開我了。
其實,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在乎她。
當你還在我身邊時,我幾乎不曾看她一眼。
你離開後,我天天掛在心上的,是遠在太平洋彼岸的你。
當年伴我消磨無數夜晚的圖書館,如今也有你的身影。想到這里,我忍不住驚嘆命運的巧合。
你最近好嗎?上課好玩嗎?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波士頓的冬天很冷,記得多穿點衣服,皮膚干裂流血的話,學校對面的藥局有賣一種英國進口的凡士林,只要涂一點就很滋潤,便宜好用,一罐才五塊美金,不必被名牌化妝品削。
這是我昨天對她說的話。每當我想念你的時候,我就去找她,將她抱在懷中,訴說我對你的思念。
我知道這對她不公平,但我無法克制自己。
她不介意,她只希望我分一點時間陪她散步,不要老是那麼晚回家,那麼晚才把她挖起采,跟她講你的事。
我最愛的是你,但陪在我身邊的是她。
如今她走了,我心好痛、痛得翻天覆地,痛到沒有知覺。
還記得嗎?她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或妹妹?除了她們不負責任的母親,沒人知道她們誰大誰小),我想去找她,如果上帝垂憐讓我找到她,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把我虧欠她妹妹的情,統統回報給她。
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我不想讓你分心……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好好保重,好好念書。
君嚴
袁若凡呆呆望著電腦屏幕。他說她記得,事實上她根本不認識任何雙胞胎姐妹,不認識怎麼可能記得?
這一天終于到了嗎?無以名之的落寞在心頭泛開,袁若凡心傷腸斷。他耐不住兩地相思的考驗,愛上別人了。
還不止一個!是兩個,他愛上一對雙胞胎姐妹。
曾經以為,她有足夠的勇氣放手,千絲萬縷都一一斬斷,一個人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也挺好?
事實恰恰相反,以為終會淡去的愁緒,不但沒有消退,反而隨著時間的累積而遞增,每個輾轉難眠的夜里,想的全是兩人相處的點滴,思念不停歇地折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既然揮不去、忘不掉,那就把情意永藏心中,爛在骨里吧!刻意不去提不去撩撥,日復一日,任光陰從指縫間不斷流逝,轉眼間,已經過了一年,在這一年間,除了英文,她還學會如何流淚卻又能不發出一絲聲響。
自以為牢固的心牆,卻是脆弱得不堪一擊,二十五行的短箋不費吹灰之力就摧毀她苦心堆砌的平靜。
沉溺在自傷自憐的情緒里,袁若凡沒有听見開門的聲音。
☆☆☆
段彧茹一進門就看到好友坐在電腦前發怔,呆呆愣愣的模樣令人發噱,揚聲喚道︰「小凡,快回魂哪!」
袁若凡猛地回神,匆匆關掉收信程式,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這封信。不想就是不想,沒有為什麼。
段彧茹的眼眸閃過一絲了然一卻也不多問,淡淡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袁若凡關閉電腦,「咻」的一聲,畫面完全中斷。
「怎麼這麼早回來?Ben不是找你去听爵士樂嗎?」
段彧茹拉把椅子到袁若凡旁邊坐下,顧盼間美陣流轉,全身散發出戀愛中女人特有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