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之內,玄清鳳邊看著奏章,故意從上書房攜回來的,邊偷偷瞄著不遠處正掀起琉金燻籠蓋,燃著龍涎香,待香味幽幽散放後,又復將燻籠蓋子蓋回去的阮阿童。
一樣是每晚必做的動作,可他家阿童做起來就是分外婉約從容秀氣好看。
他看得目不轉楮,連奏章拿反了都沒發覺。
阮阿童輕聲交代了一旁的宮女幾句,然後接過了剛送進來的熱騰騰夜宵,姿態曼妙地緩緩而來,他突然感到心髒一陣狂跳。
「咳!」他低下頭,假裝很認真仔細在看奏章。
「皇上,請用夜宵。」她將托盤放在書案畔的鈿螺花幾上,習慣性地掀開食盅的蓋子,試一試了毒,這才呈上前。
玄清鳳的目光自倒反的字句上慢慢地移到了那雙指骨勻稱可人的素手上,心下一陣曖烘烘。
他的阿童就算再生氣,還是一直對他體貼入微,不離不棄的。
瞬間,他別扭憂郁悵然了兩天的心情,歡悅飛揚了起來。「今天的夜宵聞起來真香,朕都食指大動了。」他接了過來,笑咪咪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吃得好不高興。「唔,真好吃。」
「皇上近日肝腎虛火旺盛,多食些苦瓜、含心蓮子極有滋補之效。」她平平靜靜、面不改色地道,「原本太醫還擔心萬歲爺不喜歡,看來果然是過慮了。」苦瓜?含心蓮子?
玄清鳳一口湯料含在嘴里嚼也不是,吐也不是,歡快的臉龐登時僵住了,這才後知後覺地品出了自己平常最痛恨的苦瓜和蓮子味來。
「阿童,你好狠的心哪!」他終于還是直著脖子勉強吞咽下去,抓過手邊的茶便灌下了一大口,試圖沖淡那苦到令人打顫的味道。
「奴婢該死,又惹皇上生氣了。」她頭低了下來。
他一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不不,朕不是那個意思,苦瓜好,蓮子也好,呃,朕……朕愛吃,現在都愛吃了。」阮阿童咬住下唇,勉強憋住了一個忍俊不住的笑,明明還是著惱著他那夜的霸王硬上弓的,可此刻心下,卻又不知不覺軟成了一塌胡涂……
不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立時又心硬警戒了起來。
她垂手緩緩後退了幾步,對著殿外等候許久的禮事房周公公做了個手勢。
周公公會意,忙悄步而進,恭謹地楊聲道︰「皇上,業已二更了,奴才送群芳冊來,恭請皇上圈召今夜侍寢的主子。」玄清鳳啜茶的動作一頓,半是懊惱半是心虛地瞄了一旁平靜的阮阿童一眼。「咳,拿走拿走,朕這幾日忙于軍國大事,別用這種小事來煩朕了。」
周公公為難地看了看阮阿童。
「皇上為國操勞,十分辛苦,後宮的娘娘們都極為心疼。」她不動聲色地道,「方才茱萸院的姚貴嬪娘娘也差人來請示,說上回皇上在那兒為娘娘畫的美人出浴圖尚未繪完,不知今夜可有雅興完成此圖?」
她越說,玄清鳳臉色越尷尬,像是恨不得立時鈷了地洞里去;可心中不知怎的,又是一陣煩悶氣惱上涌。她說得這般輕巧自在,難道對這事兒當真半點醋意也無?
「朕很忙,」他哼了聲,不耐地揮了揮手,「無論誰來問,一律打將出去!」
「是是,奴才遵旨。」周公公弓頸縮肩,見氣氛不對,忙躡手躡腳就退逃出殿。
「奴婢也告退了。」阮阿童也行了個禮要離去。
「阿童……」一個無比哀怨嗓音幽幽而來。
她身形微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你這場氣還要生多久,不如跟朕說個日期,也好讓朕心里有個數兒。」他嘆了一口氣。
「奴婢沒有生氣。」其實這幾日她也平心靜氣下來了,嘴角掠過一絲早已認清現實的苦笑。「謝皇上寬容,允奴婢放肆了幾日,如今事過境遷,請皇上不必再將那等小事放在心上。」
「那好。」他對她勾了勾手,「來。」
她臉上浮現一抹戒備。「皇上?」
「朕答應,今晚不會吃了你。」他斜支著頭,慵懶邪肆地望著她,「而且朕手也不動,絕不踫著你,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緩步上前,在離書案前兩步停了下來。「請皇上示下。」
「明兒你陪朕微服出宮。」他突如其來地宣布,滿意地瞧見了她眼底瞬間亮起的驚喜光芒。
「出、出宮?」她聲音抑不住歡喜,微微顫抖了。
自她六歲入宮到現在,十二年了,從未蹐出這座玉造金鑄的皇宮一步。
而宮外,有平凡熱鬧的萬戶百姓人家,有自由自在的氣息,有繁華鼎沸的人間煙火,還有記憶中的糖葫蘆、捏面人兒、大茶館里的說書、街角小攤上的豆汁配油條……
「喜歡嗎?」
「喜——」她一頓,飛揚晶亮的眸光倏地又恢復了嚴肅凜然。「皇上九五之尊,微服出宮豈不太危險--」
「清晨出,入夜歸,朕保證帶足了護衛。」見她為自己的安危擔憂,不禁樂得玄清鳳一陣眉開眼笑。「這樣朕的阿童可否稍稍安心些了?」
她小臉微微一熱,暗自懊惱自己的多嘴。「既然皇上聖心已定,有所安排,奴婢自當從命。」
「待會兒早些歇下,明兒換朕喚你起床。」他笑嘻嘻道,「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既與你共駑帳,又怎舍讓你登床鋪被--」
「皇上有心思記這些婬詞艷曲,倒不如多批幾本折子來得實惠點。」阮阿童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記白眼,隨即恭敬欠身一福,「奴婢下去了。」
玄清鳳眨了眨眼,半晌後才喃喃自語︰「朕是真心的……哎,這年頭說真心話也錯了嗎?」
第6章(1)
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綠楊堪系馬,困坐南窗下,教對清風想念他……
阮阿童整晚翻來覆去,興奮得睡不著。
直到天剛蒙蒙亮,她就輕腳起身打了溫熱的洗臉水,邊命阿婉和阿圓到小廚房傳來早膳,然後親自伺候玄清鳳起床。
「你們都退下吧!」
好一幅魅惑人心神蕩漾的美人海棠初醒圖,寬松半敞的明黃寢袍露出他大半個精瘦結實的胸膛,肌膚雪白卻又肌理分明。
阿婉和阿圓羞紅著小臉忙溜了,很沒義氣地獨留阮阿童一個面對這麼強大的男色誘惑。
他就、是、故、意、的!
阮阿童暗暗咬牙,心中恨恨鄙視起這一大清早就用美色穢亂清純少女雙眼的「無恥昏君」。
「咦,都瞧見了?」他懶腰伸了一半,這才「發現」自己衣衫半解、春光乍泄︰「哎,朕吃虧了。」
誰吃虧啊?騙鬼啦!那件寢袍上的衣結沒有三道也有五道,哪是那麼輕易睡一睡就會露點,肯定是他自己故意。
強自按捺下想找只麻布袋往他頭上套的沖動,阮阿童端出萬年宮女的平靜恭和神情,奉上洗臉水。「時晨不早,請皇上梳洗。」
「幫朕更衣吧!」待梳洗過後,他大方地展開雙臂,強壯結實的胸膛往她跟前越發靠近。
不知做了千百次的更衣動作,照理說她應該完全無感了才對,可不知是氣的還是惱的,她從頭到尾臉頰通紅一片,頭低低,嘴里還含糊地咕噥著什麼。
上天垂憐,請讓接下來的七年如流水匆匆過去,再睜開眼時,已經到了她領贖身帖放出宮的那一天吧!
再這樣一驚一乍、忽冷忽熱地折騰下去,她只怕還未熬到那一日,就已心神錯亂而殘了。
因是微服出宮,玄清鳳換上一襲雪白翩翩的書生衣袍,端的是麗質天生、風流無雙,手持一柄扇子,輕晃間搗過無盡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