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面色蒼白,神色平靜,可心口卻是波濤洶涌,腦子亂哄哄如萬馬奔騰,始終驚疑不定。
她在回想,在害怕……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是真的、什麼事是假的?
會不會他的親事也是假,他的百般刁難也是假,甚至他對她的萬般溫柔呵護疼寵……統統都是假?
就連昨夜……昨夜……
她無法呼吸,心僵冷擰縮成了一團。
傻子,喜鵲,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就算這只是一個局,一場戲,那便又如何?沒有人欠了你什麼,該了你什麼,說到底,你根本不能跟他天長地久,又何必在乎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她心下愁腸寸斷百轉千回,雖只短短片刻,已是飛閃過了千百個念頭。
不管痛不痛苦,難不難過,這就是命,是她下凡歷劫七世來的宿命。
因為,她是禍首,是她欠了所有人的……她認。
「喜兒?」範雷霆語氣迷惘中帶有一絲無名的恐懼。
為什麼明明她就好好地在自己身邊,卻又仿佛離得他很遙遠?
喜鵲沒有回答,所有的力氣全用來防堵胸口那漸漸崩裂的痛苦,小圓臉勉強對著他擠出了笑,那笑卻比哭還令人心痛。
他臉色頓時變了。「怎麼了?哪兒疼嗎?」
心……很疼。
她搖了搖頭,小手想掙月兌開他的掌握,卻被他握得更緊。
「喜兒—」
就在此時,清皇終于開口了。「嗯咳,既然這位喜鵲姑娘和朕的愛卿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朕再舍不得,也得有成人之美的氣量。」他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隨即笑咪咪道︰「愛卿。」
「臣在!」範雷霆強抑下心頭的慌亂,深吸了一口氣正色應道。
「朕今日就為你作主賜婚,允你和喜鵲姑娘共結鸞盟,大婚之日訂于下個月七夕,這七夕乃情人之夜,願你二人佳偶天成、白首偕老。」清皇頓了一頓,自我感覺極為良好地嘆道︰「朕如此體貼臣心,真不愧是當世明君哪!」
百官們見輪到他們說話的機會來了,默契十足地行禮跪拜,「吾皇乃聖明仁心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範雷霆難忍心中喜悅,攬著喜鵲的小小肩頭伏身就要謝禮。「謝皇上賜婚——」
「民女不願意!」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清皇和範雷霆也不例外,均感愕然地瞪著她。
「什麼?」月兌口問出的是清皇。
範雷霆不發一語,卻是直勾勾地盯視著她,目光焚燒著不可思議的震驚與悲憤。
「民女喜鵲,不願意高攀範雷霆大人。」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開口。
大殿內氛圍酷寒如隆冬,渾似冰渣子冷冷地封住了每個人的呼吸,因為每個人目光都望向那個萬載玄冰的源頭——
範雷霆。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喜兒,你在生爺的氣嗎?」他輕啟口,聲音很沉很低。
喜鵲微微一僵,隨即一點一點地抽回了手。「大人,您誤會了,自始至終,喜鵲不過是您的媒婆,負責幫大人尋親作媒。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好一個如此而已。」
他定定望了她許久,仿佛要從她臉上發掘出任何一絲絲情感的蛛絲馬跡,可她卻是淡然地回望,眼中沒有笑,沒有激動,什麼都沒有。
他強咽下滿口腥苦,澀然問︰「那麼,昨夜呢?」
「昨夜,不過是義氣。」
「喜兒,別把爺當傻瓜!」他所有的自制幾乎崩潰,嘶啞低吼了起來。她深深地望著他,好似想將他這一刻的容顏、所有的一切,全部烙刻進腦海里。
昨夜纏綿,花盛開了,可今早,風雨一來,才知不過是如夢一場。
原來嫵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
「雷霆大人,我們從來都不是同路人,以前不是,以後也永遠不是。所以,我不想、不能也不會嫁給你的。」喜鵲緩緩起身,對著金鑾殿之上的清皇綻放了一朵很甜很甜的笑容。「皇上,您放心,他是你的人。永遠都是你的。」
清皇張口結舌,完全說不出話來,等他回過神來想說點什麼時,喜鵲已經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福,嬌小身子自顧揚長而去。
範雷霆依然僵直著,無力動彈,高大挺拔身形在這一剎竟有說不出的孤獨脆弱悲傷。
他的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
第9章(1)
茶館依舊人聲鼎沸,說書的茶博士在告假了一個月後,再度在眾人熱烈掌聲中上場。
樓上雅座里,喜鵲呆呆地坐著,全然不管不顧兩個相親的男女正尷尬得沒話可說,紛紛求助地望著她。
「喜鵲姑娘……」男方清了清喉嚨,驚駭地瞪著突然流淚的她。「你、你怎麼了?」
喜鵲搖了搖頭,忙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痕,「老毛病,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女方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著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話,你要不要先回去歇著,我們自己來就成了?」
「沒關系。」她還是搖了搖頭,小圓臉又是淚意隱隱,低道︰「你們就當我不在吧,繼續。」
問題是她就大剌剌地坐在這邊掉眼淚,旁人哪還有心思聯絡感情啊?
相親男女相覷了一眼,都有些坐不住了,很快地藉詞匆匆離開。
喜鵲沒有阻止,只是嘆了一口氣,眼神郁郁地望著窗外。
反正就這樣了,至多七夕一到,魂飛魄散,她還有什麼好失去的?
自那日當殿拒婚之後,她已經半個月沒有再見過他了。
「當然理該如此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落寞一笑。「堂堂總教頭被個女人當殿拒婚,面子里子全沒了,他肯定恨死我了。沒有來找我算帳,就已經是顧念最後一絲昔日的情分了。」
就恨吧,恨得越重越好,這樣他就可以把曾經發生在彼此之間的一切一不管是好的是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是有情的或是無意的,統統忘得干干淨淨。
兩個人里,只要有一個人痛就好了。
「欸,媒人婆,今天沒作媒呀?」一個蒼老卻笑嘻嘻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喜鵲怔怔地抬眼,看著白發蒼蒼卻騷包依舊的茶博士。「老爺子,今兒沒說書啊?」
「怎沒有?你剛剛沒听到底下掌聲如雷、群眾狂吼‘再一次!再一次!’嗎?」茶博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請自來地晃到她面前坐下,自碟里揀了顆五香花生扔進嘴里,嚼得滿口香。「唔,真好吃……我說媒人婆,老夫看你印堂發白、臉色發青卻眼楮發紅,哎呀,不妙啊,這明顯是中了桃花瘴,要不要費個一兩七錢銀子請老夫幫你化解化解?」
「什麼桃花瘴,什麼化解不化解的,你不是說書的茶博士嗎?怎麼搞得好像是街上擺攤的半仙似的。」她心情不好,懶待和他斗嘴。「你何不去休息一會兒,喝口茶喘口氣,下午不還有一場嗎?」
「你這小妮子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茶博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然後自懷中掏出了一張名刺。「來,給你瞧瞧老夫可是專業的。」她沒精打彩地接過那張名刺,瞬間瞪大了圓圓眼兒,「啥?」
上頭墨字龍飛鳳舞地寫著︰黃半仙,專長卜卦、紫微斗數、鐵板神算,專攻夫妻姻緣、家庭事業、消災解厄等等……
「怎麼樣?夠專業吧?」茶博士得意洋洋地撫著長須,「這年頭沒有個三五招,怎麼出來行走江湖?」
「茶博士,你還真忙,到底一天要兼幾個差呀?」饒是心緒不佳,她還是有些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