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是。」
胡宣原沒再理會那兩個反應異常遲鈍的家伙,自顧自上樓去了。
出自某種別扭的幼稚理由,他站在自己家門前好幾分鐘,幾次想要按電鈴,最後還是縮回手。
而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按下門鈴。
一秒、兩秒、三秒……
遲遲等不到人來開門的他,眉心打的結越來越緊,忍不住焦躁地再按了幾次。
大門依舊深鎖緊閉,回應他的只有漫長的死寂。
他再也顧不得大男人自尊,急急掏出鑰匙開了鎖,推開沉重大門。
黃昏的暮色沉沉地籠罩著半明半暗的偌大客廳,再一次,沒有熟悉的飯菜香,沒有熟悉的她存在的氣息……
「念品!」他大喊,心髒絞擰緊縮起來。
可下一瞬間,他是真的生氣了!
究竟什麼了不起的事,令她自以為有權利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離家?
她當這個家是什麼?又當這個婚姻是什麼?
胡宣原胸瞠劇烈起伏著,大步走進臥房,一把將行李箱扔到角落。
盛怒的目光瞥見桌上微閃折射的一絲光芒,他的心重重一沉,僵硬地慢慢走近。
是她的婚戒——在搞什麼鬼?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屏住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拿起了壓在鑽戒底下的那張信紙和離婚協議書。
那幾個字狠狠灼花了他的眼,也擊沉了他的心跳。
第6章(1)
整整三天,看似脾氣暴躁卻貼心的房東小姐除了叫她吃飯外,其余什麼都沒有多問。
身心疲憊得仿佛他踫踫觸就會破碎了的貝念品,對此心里盈滿了感激。
白天,她在外頭找工作,買了份報紙用紅筆圈起自己或許能做的職業,晚上,她蜷縮在那擺放在女敕黃玫瑰花壁紙牆面角落,繃著六0年代流行的華麗紅絨布面、可如今卻褪成一抹舊色胭脂的單人沙發椅內,在落地燈暈黃暖光下,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那一圈戒痕。
宣原回國了嗎?他已經知道了嗎?
他會大發雷霆,還是會松了一口氣?
貝念品無法自抑地常常去看手機,既期待他的來電,又害怕他的來電。
就連下定決心慧劍斬情絲了,心底深處卻還是卑微可憐地盼望著,他對自己或許會有一絲的不舍與挽留。
可悲的她,所有白天表現出來的堅強與獨立,在夜晚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第四天早上,天亮了,貝念品用冷水醒臉,試圖冷靜夜里無眠又哭過的浮腫雙眼。
總有一天,她能割舍得下,總有一天,她會在早晨起床時,不再在枕邊發現夜里淚濕過的痕跡……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今早,她乖乖地坐在長餐桌上,默默地等著看起來明顯有起床氣的房東小姐做早餐,縱然松餅和女乃油的香味那麼甜,氣氛感覺起來是那麼溫馨,她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此時,一名短發陌生女子晃進了餐室,貝念品聞聲抬頭。
「早安。」女子禮貌微笑。
「你好。」她露出一絲討好的怯怯笑容。
「我是昨晚才到的新房客,以後請多指教。」女子親切地道。
「謝謝你……」她有點害怕被人瞧出微腫的淚眼,惶然地低著頭,小聲解釋,「其實我也是三天前才來的……就是靠近後院的那間房間……」
「如果你們兩個聊夠了,可以自己動手拿盤子過來盛松餅了嗎?」管娃翻了翻白眼。
「好。」女子忙抄起桌上繪著櫻挑的白色磁盤。
「對不起。」貝念品以為房東小姐生氣了,內疚地低聲致歉,也乖乖拿著盤子過去排隊。
避娃鏟起了煎得金黃誘人的松餅,各扔了兩片在她們的盤子上,旋即俐落地又敲了三顆蛋進鍋里。
她們倆噤若寒蟬,像小學生一樣站在旁邊等,有些訕訕然地互覷了一眼。
等荷包蛋煎好了之後,管娃再度支使她們去倒牛女乃,然後自己煮了一大壺濃濃的咖啡,一樣是砰地放在長餐桌上。
避娃優雅地將自己盤子里的松餅對切成漂亮的八片,然後抓過白瓷罐,在上面淋了一大堆楓糖。
「干嘛?」她突然睨向那名短發女子。
一旁的貝念品下意識縮了子,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你想說人胖不是沒有理由的嗎?」管娃手中的叉子正確擊中楓糖松餅,報復性地咬了一大口。
貝念品想開口解釋安慰,可亂糟糟的腦子里還想不出什麼有用的句子,身旁的短發女子已經接話——
「那個……關于美國CIA某高階探員……前妻……」
她倒抽了一口氣,不安地輕扯了下那短發女子的袖子。
房東小姐臉色已經夠難看了,「前妻」這個詞會不會再去踩到她的禁忌?
短發女子茫然地看了看她,小巧的臉龐難掩迷惑——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嗎?
她自己也不確定,但是看房東小姐的眼角都開始在抽搐了。
「是真的。」可沒想到咬牙切齒吞完一塊松餅後,管娃突然出聲了。
短發女子喔了一聲,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下去。
貝念品尷尬地低著頭,努力做出一臉專心研究面前松餅的表情。
「我叫管娃,前夫是個沒腦袋的猛男種馬。」房東小姐冷冷地補充,「他的優點是性能力超強,缺點是愛國主義已經吃光了他的腦細胞,我們的性生活火花四射,婚姻生活卻是爛到爆,所以我逮到機會一逃離婚姻馬上就跑回台灣——該誰了?」
現在是在召開第一屆逃妻住戶大會嗎?
貝念品肩頭縮得更小,有點希望地板突然裂開個大洞把自己吞進去藏起來。
「我是吳春光,昨天才從台北搭火車到台中,我的‘未婚夫’警告我不準挾帶他的寶寶私自潛逃,但他是個顛倒眾生的公子,而我是個有婚姻恐懼癥的流浪癖患者,所以我們真的已經一點關系也沒有了。順便問句題外話,嬰兒也在‘禁止攜帶寵物’的規定內嗎?」
寶寶?!
貝念品猛然抬頭,望向說話率直的吳春光。
「生下來借我玩。」管娃圓滾滾如黑鈕扣的大眼楮若有所盼地盯著吳春光的小骯,語氣里透著一絲努力壓抑下的渴望,「違規的事就一筆勾銷。」
「謝謝你。」吳春光松了一口氣。
「寶寶……」她淚光瑩然,目光痴痴地看著人家的肚子。
「你。」管娃手中的叉子突然重敲了下貝念品的盤子,嚇了對方一大跳。
「……我叫念品。」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囁嚅道︰「姓貝。」
「幸虧不姓紀。」管娃咕噥。
吳春光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差點不禮貌地被逗笑了。
可是貝念品顯然不以為意,溫柔而好脾氣地點點頭,「是啊,差一點我就變成紀念品了。」
避娃首次以一種嶄新、略帶欣賞的眼神瞅著她,但嘴上還是不饒人,「還好你仍然保住了幽默感,沒被那個爛男人毀了一切。」
貝念品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卻漸漸滲入了一絲苦澀。
她沒有注意到,這次換吳春光大逆不道地撞了撞管娃的手肘。
「干嘛?我又沒說錯——」管娃扭過頭去惡聲惡氣抱怨,隨即警覺住口。「你——繼續,不用理我。」
「謝謝。」貝念品感激地望著她倆,隨即語意艱難地道︰「我……是逃妻,我先生還不知道我離開了,他……他去歐洲開會……」
「你最標準。」管娃不忘瞪吳春光一眼,「不像某人。」
「如果寶寶生出來以後認你做干媽,」吳春光撓撓短發,嘆了口氣,一攤手,「你可不可以就此停止圍剿我?」
「以為我不敢嗎?」管娃一拍桌面,震得盤里的松餅跳了下。「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