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哥平素就是太過謹慎保守了。」談四爺見氣氛終于緩和了,也興致勃勃地插嘴,「所謂富貴險中求……」
「如果你們早幾年懂得這麼盤算經營,咱們談家生意也不至于元氣大傷,銀錢吃緊到這等地步!」談禮復恨恨瞪了兩個不長進的弟弟一眼。「若非我謹慎保守,底下的生意早被商岐鳳一鍋端了,哪里還剩得了這幾間酒樓茶莊供作營生,你們到底知不知羞恥?」
談二爺和談四爺臉色尷尬,互覷一眼,談二爺忙堆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咱們是有根底的,不比那些小家小戶。況且,大哥忘了現在還有個堂家在?」
一提到堂家,談禮復面色稍轉,眸底透著一絲心機深沉。
談二爺和談四爺交換了一個眼神,繃緊的神經總算微微松弛了下來,有些竊喜。
「哼!」談禮復面色陰郁地開口,「總之,現在你們誰都不準再動家里剩余這些產業的腦筋,要是在茶葉和販馬的利潤回收前,又給我捅出什麼漏子,我絕不會饒過你們——听見沒有?」
談二爺和談四爺此刻不敢再惹惱兄長,只得強咽下不平,勉強應了聲。
書房窗外,花工阿牛正勤快修剪著枝葉橫生的矮樹叢,綠油油的葉子紛紛落下。
日漸黃昏,影斜映霞光。
自杏閣酒樓的雅座憑欄望去,但見大片典雅建築民居祠堂俱沐浴在紫橙萬丈光暈下,古色古香,如詩如畫。
「昨兒酒未喝完,話未聊盡,不知堂兄可有十分惦念本王否?」靜王啜了一口梨花汾酒,笑眯眯的問,「抑或覺得本王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這才三天兩頭擾得堂兄不得清靜?」
「好說。王爺盛意拳拳邀約,草民受寵若驚,又豈有不從之理?」堂燼一派謙沖爾雅,笑得好不親切。
靜王爺瞅著眼前笑得比他還溫暖和氣的俊美男子,忍不住支著下巴,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唉。」
若說商岐鳳是頭震懾天下的可怕猛虎,那眼前的堂燼就是只教人模不透底細的九尾狐;而且,他超不習慣有人笑起來比自己還漂亮迷人啦!
「王爺何故嘆息?」
「坦白說,在去年之前,本王從未听過堂兄的名頭。」靜王攤一攤手,老實地道,「商場上,江湖上,無論是黑白兩道,都打听不到堂兄家源起于何處、勢力分布有多廣。」
「這便是王爺親自至萬緞莊邀草民一聚的原因?」堂燼劍眉微挑,英俊臉龐有一抹詫異之色。「王爺太客氣了,身為權傾半邊天的當朝賢王,號令天下誰敢不從?您想知道些什麼,只要開口,草民自是知無不言。」
「含混打屁的本領還不輸本王,」靜王喃喃,還真一副挺苦惱的模樣。「細想想,堂兄你這人也就更難纏了。」
他失笑。「王爺真謙虛,草民哪及得上您的一根手指頭?」
「夠了夠了,再這麼爾虞我詐吹來捧去的,咱倆沒吐,旁邊的酒客全嘔翻在地了。」靜王擺了擺手,「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本王想結交堂兄,不知堂兄可賞小王這三分薄面?」
堂燼嘴角含笑,眸底戒慎之色一閃而逝。「蒙王爺如此恩寵,草民豈能不識抬舉?然草民不過是小小布莊的東家,又何德何能——」
「本王方才話尚未說完。」靜王慢條斯理地為他斟了一杯酒,笑容可掬地道︰「我說的是「去年之前」,可自今年初萬緞莊立足徽州以來,本王忍不住包打听的個性,不免東問問西探探了一下,這才知道堂兄背後大有來頭呀!」
堂燼面上閑適的笑意消失無蹤,眸光銳利盯著靜王,「哦?」
「也是巧合。」靜王笑容依舊,只是神情掠過一絲感傷,但稍縱即逝。「原來堂兄是本王舊識的同鄉……」
他捕捉到了靜王眼底那抹蒼涼悲傷,微微眯起眼,朝中有哪位大品官宦王公亦出身相同故鄉?
靜王立時回過神來,掩飾地一笑。「哎呀,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說著說著就開始感慨世事,倒教堂兄見笑了。」
堂燼望著尚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輕王爺,眨了眨眼楮。
「總之,相見即是有緣,況且你我年歲相當,談得又投契,不當知交好友實在太可惜了。」靜王又是一臉笑眯眯的,猛佔人家嘴上便宜。「怎麼樣?同本王相交好處可多了,靜王府里有的是極品的「十八學士」和「風塵三俠」,如果堂兄喜歡,送你個百來盆也不是難事。」
「那麼敝莊內不知有何東西是王爺看得上眼的呢?」堂燼淡笑地試探問道。
究竟,靜王爺看上了他的什麼?
「小東西。」靜王笑得好不開心,「不過堂兄盡避放寬心,本王一來無奪人所愛的嗜好,二來無龍陽斷袖之癖,你玉樹臨風矯健挺拔的身體很安全的。」
「多謝王爺放過在下的「身體」一馬。」他又好氣又好笑,隨即挑眉道︰「草民是個商人,若不能事先盤算分析風險利弊,就算該筆利潤再誘人,也斷不敢貿然踏足其中。」
「說穿了,你就是怕本王挖坑給你跳吧?」靜王揚眉看著他。
「王爺能允諾絕不挖坑給堂某跳嗎?」他微笑反問。
「不能耶。」靜王笑容更加燦爛,「因為小王素有整人癖,幾時要發作也說不準呢!」
「那請恕草民與王爺純粹神交即好,只有景仰,不涉利益。」他也笑得好溫和好客氣。「如何?」
「本王沒猜錯,堂兄真難搞。」靜王笑嘆了一口氣。
「王爺真知灼見,英明蓋世。」他不動聲色,臉上笑意不減。
「彼此彼此。」
堂燼親切的笑容一直維持到踏進萬緞莊那一刻,臉色隨即一沉。
「阿唐,到我書房來。」
「是,主子。」唐掌櫃心下一驚,立時斂神跟隨而入。
深夜,月靜花寂。
談瓔珞無聊地在園子里閑晃,隨手摘下幾枝花兒著香氣。
一整天。
她足足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他。
而她,也傻傻地待在這兒一整天,吃過了午飯,過了晌午,又吃了晚飯,然後……到現在夜深了。
她沒有主動告辭回家,萬緞莊里也沒有人逐客,像沉澱靜止不動的一缸水,就這麼僵在那兒,進也不得,退也無路。
談瓔珞停住腳步,仰頭望著夜空中那彎皎潔如微笑的月亮,臉上神情落寞而迷茫。
「想我堂堂談家的千金大小姐……」她心下沒來由一酸。「原來,我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呢.」
曾以為家是她最華麗的宮殿堡壘,在里頭,她可以頤指氣使,愛怎樣就怎樣,可現在……好像什麼都變了。
談瓔珞有種泫然欲泣的沖動,隨即咬牙憋住。
不。
「一定出事了,」她倏地握緊了拳頭。「家里,一定是出大事兒了!」
第5章(2)
回想著爹爹和叔叔們那次的爭執對罵,一字一句,在深夜心緒澄澈時刻,越發分明——
原來那些同咱們合作幾十年的茶農,都轉把茶葉改賣給了商家——南方商業霸主商岐風,可不是咱們惹得起的……
商家半途殺出來搶走咱們的生意不說,其他那些無情無義的相與更是忙不迭見風轉舵,個個趕著跑去向商家輸誠討好……
商家。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個莫名其妙惹是生非的商家!
「商家又是干什麼的?為什麼處處與我們談家作對?」她怒氣陡生,憤而將滿手的花擲向空中。「他們憑什麼把別人的家,把別人的人生搞得一團亂?可惡!渾球!」
「有力氣扔東西,可見宿醉是好了。」一把含笑嗓音自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