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歡痛苦地緊閉雙眼,手指捏緊小小的手機。
斯璃又笑了,更加放慢語速︰「我要增加條件,斯歡,你必須答應。」
他的聲音嘶啞不堪︰「好,你說。」
「那些保留的設計,不必你親自拿去巴黎,你把它們全部給我,我要讓我愛的男人,帶著它們,成就輝煌。」
下午在一間咖啡廳里,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斯璃。
彼時她還是純真可愛的小小女孩,梳兩條羊角辮,一聲聲喊他哥哥,現在她研究生畢業,優雅矜持地冷著臉坐在靠窗的位置,臉上妝容精致,眼神淡漠,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妹妹。
幾乎沒有交談,她看到斯歡時,毫不掩飾滿臉的憎恨嫌惡,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後,才算微微露出一個笑容,臨走前,俯對他說︰「斯歡,你的鼎盛,馬上就會成為過去。」
斯歡沒有說話。也沒有挽留。
他一邊覺得內疚,因為自己才使妹妹變成這樣,一邊又在苦笑,原來拼搏多年,最終就是這樣的結果,以自己的作品,而讓自己俯首稱臣。
清脆有力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斯歡又在那里坐了一會兒,眼看著落地窗外人流如織,人人忙碌,看得有點累了,才起身離開。
冬日的下午陽光暖煦,柔軟地鋪灑在身上,有如愛人溫暖的擁抱。
斯歡開車回去工作室的路上,正好在同仁醫院的大門口遭遇堵車,慢慢地等待紅燈時,眼楮隨意地朝醫院大門口看過去,不由得一怔。
救護車停在不遠處,樓里跑出很多醫生護士,車里抬出一個失去意識的人,眾人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身體,抬動過程中,那受傷的人偶然被抬起臉,雖然沾著點點血跡,但仍然讓車里的斯歡當即瞪大眼楮。那好像是……斯非!
正逢綠燈通行,斯歡以最快的速度停車,飛奔到人群還沒有散去的救護車旁,一把揮開擋在面前的醫生,驚恐地捧住那人的臉仔細地看,頓時血色全無,失聲大喊︰「哥!扮!」
旁邊有位醫生立即走上前,如釋重負地說︰「你是他弟弟?太好了!我們正擔心找不到他的家屬,請你和我過來一下。」
「他怎麼了?!」斯歡所有的沉穩全部被撕碎,抬起頭赤紅著眼大聲嘶吼。
見他這樣,醫生趕忙安撫︰「沒事沒事,你別太擔心,他沒有生命危險,只是眼楮……」
「眼楮……」斯歡臉色慘白地喃喃,他的哥哥是個畫家,他的眼楮不能出問題!
醫生嘆了口氣,把他扶起來,「我們進去再說。」
臨近元旦,很多孩子買了煙花爆竹來玩,大街小巷都能不時听見刺耳的啪啪聲,斯歡雖然不喜歡,但從來沒有刻意去討厭過。但是今天,他站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里,想象著那些壞笑著亂扔鞭炮的孩子,頭都要炸開。
斯非有間一樓向陽的房子,對面是個漂亮的小花園,即使隆冬,也有蒼郁的古樹,他開窗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時,一群高聲叫著的孩子呼嘯著跑過,伴隨著啪啪的鞭炮聲,震耳欲聾,斯非搖頭,起身去關窗,到處亂扔的鞭炮就在這個時候順著半開的窗子竄進屋里,轉瞬之間炸開窗邊的工作台上擺放的兩個玻璃花瓶。
爆裂的碎玻璃劃破近在咫尺的臉頰,劃傷他的眼楮。
醫生辦公室里的空氣一片死寂,孫醫生也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吐了口氣說︰「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損傷,臉上的傷口都是皮外傷,疤痕也不會很深。只是眼楮……對不起,我也感到很遺憾。」
「他會失明?」斯歡輕輕地問,眼神空洞。
孫醫生嘆息著點頭。
斯歡慢慢地搖頭,聲音高了一些,嘶啞不堪︰「他是個畫家,很有名的畫家!他不能失去眼楮!」斯歡焦急地想要表達,仿佛眼前的醫生是個聖者,只是不肯伸出援手,熟悉刻骨的恐懼讓他幾乎瘋狂,「你要幫他!幫幫他……」
孫醫生眼見著他瀕臨崩潰,心里酸楚,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一起等待匹配的眼角膜。」
像是將要溺死的人猛然抓住一根稻草,斯歡慌忙抓緊孫醫生的手臂,「你說什麼?有了健康的眼角膜,他就能復明?!」
孫醫生明白他迫切的心情,趕緊點頭。
「眼角膜……」斯歡嘴里不停地喃喃,茫然四顧,表情脆弱得不堪一擊,孫醫生心中難過,正要出言安慰,斯歡的眼里忽地躥起一絲灼人的光亮,那抹光亮越來越大,直到灼痛人心,斯歡忽然站直身體,盯緊孫醫生的眼楮,用力地說出每一個字︰「是不是在親屬間,更容易找到匹配的角膜?」
見醫生嚇到了似的遲疑點頭,斯歡壓住狂跳的心,覺得自己的指尖夠到了光明,用力平復下急促的呼吸,粗重地說︰「我、我是他的弟弟,他是我大伯的兒子,已經是很近的親戚了。我一定可以……醫生,拜托你幫忙,檢查一下我能不能合格!」
孫醫生突感不妙,肅聲說︰「你要做什麼?」
斯歡滿臉絕處逢生的喜悅,有些語無倫次︰「如果,如果匹配,就馬上把我的眼楮給他!」
雖然隱隱地已有預感,但听到他親口說出,孫醫生幾乎是立刻咆哮出來︰「不可能!你一個健康的活人怎麼能捐獻眼角膜!那就意味著失明!辨定絕不允許!」
「不允許活人捐獻?」斯歡愣了愣,忽地展顏一笑,所有的驚恐絕望全部消失,他這一刻,仿佛站在鮮花遍野的山坡,「那很簡單,如果不允許,我就立刻出門去被車撞死,這樣的話,應該就可以了吧。」
餅了這個冬天,就是二十六歲。
生日里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等到午夜十二點,手機屏幕上也沒有出現熟念于心的那個名字。秒針的最後一圈就要走完的時候,簡月琪終于忍不住,撥通了那個號碼,回復她的,卻是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三天後,簡月琪第一次接受了媽媽安排的相親,滿心冰涼地按照媽媽的囑咐打扮漂亮,按時去往約會的地點,和陌生的男人見面,談論這輩子最重要的婚姻。
席間,對面那男人一臉笑容,長相很是清俊,也年輕有為,家資豐厚,談笑間頗有內涵,也很溫柔,絕不會說任何一句讓她不悅的話。可簡月琪看著他的臉,只覺得餐廳里燈光實在太暗,看著看著,竟然覺得他換了一張臉,慢慢的,變成優雅笑著的斯歡。
那瞬間仿佛被針刺到,她險些驚跳起來,勃然變了臉色。頓時,苦苦維持的矜持淑女模樣消失殆盡,換來對面那男人的一臉驚訝。
從餐廳出來時,拒絕了那男人相送,看看手機,已經接近九點,正要把手機放進包里,鈴聲忽然大作,屏幕上閃爍著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
因為她的職業,偶爾接到陌生觀眾來電也屬正常,她沒有多想,一邊接听電話,一邊伸手攔出租車。
「是月琪嗎?」那端的聲音溫和而帶著沉穩,明明沒有听過,卻意外的熟悉,簡月琪不由得停住動作,「你是?」
「我是斯非,你還記得我嗎?」
簡月琪驚訝地捂住嘴,「斯大哥!怎麼是你?你……啊,我好久都沒見到你了!」自從他們全家無故地搬走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斯非。
斯非在那邊很溫和地笑了,「月琪,你現在有事嗎?」
「沒有沒有!我現在正好有空!」
斯非頓了頓,「方便的話,來仁愛醫院住院部613病房好嗎?我有個故事,想和你說,另外,還有一樣東西,想代替斯歡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