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月琪被他強忍凶狠的模樣嚇住,乖乖地老實回答︰「等你。」
心髒像被粗糙的枝條纏住,隨著她的反應越纏越緊,「等我……干什麼?」
「我想跟你說……」簡月琪乖巧地繼續回答,嘴里輕聲說著,聲音越來越低,猛然之間眼光清亮起來,好像終于明白了自己正面對著誰,立刻開始劇烈的掙扎,飛快退後離開斯歡的鉗制,「要……要你管!我願意呆在這里!」
斯歡的手指僵硬地收攏。好,就這樣!就保持著這個態度!讓他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讓他趁著這個還能逃生的機會,馬上離開!斯歡狼狽地匆忙站起身,腳步有些混亂地與簡月琪錯身過去,跌跌撞撞想要快點走完這條走廊,讓剛才的所有失控全部壓在心里深處,永遠不再釋放。
「你逃什麼!我又不是鬼!」清醒後的簡月琪見他起身就走,更氣,想立刻站起來,無奈剛剛睡姿不佳,兩只腳都麻了,顫巍巍地又趕緊坐回地上,「你……你就那麼怕我?你不是很厲害!今天怎麼不敢和我說話了!」
斯歡充耳不聞,修長的背影在夜晚的燈光下更顯得孤單而細瘦。
簡月琪又急又氣,實在站不起來,可憐兮兮地在地上蹭了兩下,急促地大聲喊他︰「停下!你以為我活受罪等在這里干什麼?我有話和你說!」
見他稍微放慢了腳步,簡月琪的怒火漸退,臉色認真起來,心底涌起很多陌生的酸楚,有些發顫地對著他的背影說︰「斯歡,你回來!我有話和你說!說完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讓你遇見我。」
走廊盡頭處,緩慢地掙扎著轉過來的側臉,仿佛在燈光下閃出了鑽石的光芒,灼痛了簡月琪看過去的眼楮。
第六章回頭的慘痛(1)
總有些孩子過于早熟。有的是天生如此,有的是生活環境迫使他如此。早熟的孩子多半性格冷淡或乖戾,懂事乖巧的只佔少數。而斯歡,既是原因中的後者,也是那其中懂事乖巧的一個。
早熟的這個孩子,不管多麼不開心,多麼委屈害怕,也還是會在大人面前掛著軟軟的可愛的笑容。不管多不甘,也還是會在哥哥的欺負下,乖巧地繼續站在角落里。不管多難受,也還是會違著心意,狠心地不斷欺辱鄰居家那個最最喜歡的女生。
他對四歲時發生的事情,意外地有著無比深刻的記憶。從記事起就鮮少見到的親生父母,終于在他四歲那年春天,毅然決定為了繼續實驗,去往國外,把他送到了大伯父家里暫住。當時媽媽松開他的手,把他交到了伯父的手里,只是彎模了模他的頭,就和爸爸一起轉身離開。他獨自留在這片土地,從此擠進了伯父伯母的家門。
他們是善良溫柔的夫婦,對他和親生骨肉一樣細心關懷,他那時就明白,他獨自站在這里,只應乖巧地听話尊敬,再沒有大哭大鬧胡作非為的資格。
扮哥斯非和妹妹斯璃都是善解人意的孩子,對他的到來並不排斥,有兩年左右的時間里,斯歡幾乎忘記了身處這里的緣由,以為自己真的就是這家里的孩子,真的有權利享受哥哥和妹妹該有的一切。
七歲那年夏天,隨著伯父一家搬到新的大房子,寬敞明亮,他和哥哥有了一個共有的大臥室,比起這個,更高興的是認識了對門簡家的小女孩,初次見到時,是陽光滿滿的午後,小他兩歲的女孩穿著隻果綠的小裙子,嘴里含著棒棒糖,大眼楮烏黑烏黑,可能連她自己都無意的,對他露出一個毫無雜質的糖果般甜蜜的笑容。從此,他滿心滿眼的,全是她。
只是總有些年長男孩子的矜持,只喜歡在暗處靜靜地看著,看她笨笨地跑,跌了滿身泥巴,也不哭,很懂事地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土,繼續歡快地跑跑跳跳。含笑看著她總是歡歡喜喜的模樣,听她格格的清脆的笑聲。喜歡趴在窗台上,看她在樓下和附近的女孩子們一起捉迷藏,奇怪的是,無論她藏在哪里,他總能很容易地就發現她。
很喜歡很喜歡,每天看著她,就覺得世界無比美好,連對爸爸媽媽苦澀的思念,都像摻了蜜,變得甜美起來。
漸漸地,發現哥哥也開始和他做相似的事情。經常看著月琪,去和她說話,逗她笑,和她一起在柔軟的風里奔跑,直到有一天,他們結伴在樓下跑鬧,斯歡獨自在窗口看著,還來不及體會不知名的難受,就看到斯非抬起頭,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從此,斯歡知道,他默默維持的小平靜,很快就會被打破。
沒過多久,伯母帶著妹妹外出的一天,斯非把斯歡攔在臥室里,警告他以後不準再喜歡月琪,月琪是他的。小孩子的話往往比成人更要傷害人心,他並不懂得什麼是分寸,只是像獨佔玩具般惡質地威脅著。斯歡不答,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喜歡月月。」他倔強地揚著頭,與斯非平視。
斯非氣極,揮拳打他,剛剛長大的男孩子,力氣驚人。兩人扭成一團後,個子高的斯非居然打不過斯歡,情急之下,怒吼而出︰「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搶!你爸爸媽媽早就死了!要不是我們家,你就是個孤兒!」
小心翼翼支撐起來的小小世界,在這一刻,蹦成散落一地的細碎塵埃。
斯非驚覺說錯了話,但礙于面子,反而更加凶猛地揉打斯歡,大喊著「不許告訴我媽媽」,把斯歡像布偶一樣推打進桌子下面。小小的男孩毫不反抗,呆呆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咬住嘴唇,不敢出聲地淚如雨下。
聰明的廝打,傷處全被衣服掩蓋,臉上光潔如初。哭過後,斯歡不停地啞聲說著不相信,斯非更氣,晚上父母回來,把他推到書房門口,故意大搖大擺走進去,撒嬌地問燈光下那對慈愛的夫妻,「媽媽,弟弟的爸爸媽媽為什麼不來接他?」伯母蹲下來模他的頭,「媽媽不是告訴過你,他的爸爸媽媽做實驗的時候出了意外,已經去世了。你要記住,絕對不要和弟弟提起。」
門外的斯歡,蜷縮在牆角,拼命咬著嘴唇,哭得全身月兌力。
他的世界,在那個夜晚,徹底地破碎。
那樣深刻的痛苦,他竟然就那麼忍耐著,始終沒有表現出來,他貪戀這個家的溫暖,他不知道自己如果連這里都失去了,還能不能生活下去。听了斯非的話,從此再也不敢和他爭搶,靠在窗子下面听著月琪在外面大笑,也不敢站起來去看。
但那女孩如誘惑,竟更進一步演變成忍耐的痛苦里唯一的蜜糖,他無法自控,想要靠近,想要沾染上快樂,于是強迫自己,徹底轉換了方式,讓自己,成為她最討厭的那個人。
冷嘲熱諷,欺辱逗弄,所有她害怕的討厭的,他全部做全。最愛的是她的笑容,卻在漸漸長大的漫長歲月里,只能以她的怒火和眼淚得到安慰。只有那些,才是專屬于他的,而那蜜糖般的笑容,他再也不敢奢求。
在陽光下看著月琪對著他生氣或是大哭,在暗淡處看著月琪對著別人甜甜微笑。他飽受煎熬,卻仍不後悔,至少,他還能接近她。
明明可以一直開心快樂地生活,因為他橫插的一筆,使她成長的歲月里平添了無數坎坷委屈,他那麼自私,有時連自己都痛恨,卻無法停止。
他喜歡她,喜歡到極點,但只能以這樣的方式。
斑中時,他心愛的女孩已經長大,曾听過身邊同學議論著低一屆的那個很可愛的女孩,說些輕佻的玩笑。他就已難忍怒火,將對她心思不純的人一一修理。她卻偏偏逆他而行,非要找到一個優秀的男友和他較勁,她找一個,他便打一個,什麼優等生,什麼好孩子,他全都不在意。直到第十四個男生,他心酸不已地揮出一拳時,正好被她撞見,他憤怒之下說出那麼傷人的話,從此,他們的距離,更像是遠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