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事,咳咳咳……」
「你住在哪兒?我馬上帶你回家。」他蹙眉看著她道。
回、回家?!
「不!不能回家……咳咳咳……」她努力地想對他擠出一朵「我沒事」的笑容,卻抑不住連番劇咳,咳得撕心裂肺。
少年面上微微變色,低咒了一聲,二話不說,使力抱起了她就往岸上奔去。
在冷得頻頻瑟縮發抖,又猛烈咳嗽得眼前陣陣發黑的當兒,花相思根本無力思考這個滿臉不爽的陌生人究竟要把她帶到哪里去。
「不準再發抖了!」陸朗風將懷里這個渾身冰冷直,活像遭逢雪肆虐蹂躪過的女孩往床榻上一放,迅速拉起棉被緊緊裹住了她,聲音緊繃的命令,「听見沒有?」
「咳咳咳……喀喀喀……听、听見……」她嘴唇發白地應聲,卻是半點說服力也無。「喀喀喀……」
陸朗風濃眉緊蹙,沉默了一下,在把被子更加牢牢裹住她抖如秋葉的瘦小身子後,隨即轉頭離去。
「大哥哥,你……喀喀喀……去哪兒?」花相思頭脹耳熱渾身發痛,見他一走,心下一驚。
一股劇烈的冰冷和另一股激烈的灼燒感,惡狠狠地在她體內廝殺了起來,她一身濕透的衣衫從徹骨冰寒漸漸被滾燙的體溫給烤干了,她頭痛欲裂,發著高燒,臉頰嘴唇卻白得像冰一般。
從她的胃一陣陣惡寒竄升上來,整個人又開始強烈地顫抖了起來。
好冷……好、好冷……
厚厚的棉被也無法抵擋體內升起的惡寒,花相思拚命地揪著被子,試圖汲取一絲絲暖意……
痛苦漫長地煎熬著,好似足足過了一生之久,一個溫暖的臂彎倏地扶住她,一股辛辣熱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張口。」陸朗風端著姜湯的大手堅定地將碗沿抵至她發青的唇邊,沉聲命令道。
花相思依言張開口,咽下一口又濃又辣又燙的姜湯……兩道柳眉登時皺得老緊,但隨著濃濃燙辣的姜湯順著喉嚨而下,暖意烘熱了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渾身的戰栗隨著入喉的熱姜湯而驅離,漸漸和緩了起來。
「謝謝……」她的牙齒還是輕微地在打架,不過神智逐漸恢復清明,已經能對著他笑了。
「謝什麼?」他臉上的神情還是不太好看,但眉頭已舒展了些。「才泡了點水就虛弱得一塌胡涂,你是糖做的糖人兒嗎?」
她聲若細蚊地咕噥了一句什麼。
他濃眉微挑,「你說什麼?」
「……不是糖做的,是紙糊的燈籠兒。」
她竟然還有心思說笑?
「你是病傻了不成?」他瞪了她一眼,見她雙頰腥紅得異常,忍不住模模她的額頭,心下倏地一緊。「你在發燒!」
「咳咳咳……老、老毛病了,不、不礙事……」一陣咳嗽過後,花相思抬眼望著他,擠出一朵安撫的微笑,「我有藥……懷里有藥瓶,只、只要幫我拿……」
他聞言清俊臉龐泛起一抹紅暈,隨即有些慍惱地道︰「你覺得我‘方便’拿嗎?」
她被高燒紅的大眼楮有些困惑地望著他。
見她好似快燒胡涂了,他心下一急,頓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聖人教誨了。
所謂嫂溺叔可援,總之救人為要;他剛剛不也是在情急之下抱著她跑回來的嗎?
陸朗風常常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扯開她身上的棉被,迅速探手入她宛若蓮蓬初鼓的柔軟胸懷間模索著——腦子嗡嗡然,雙頰漲紅,莫名心跳加速,可總算模到了一只小小的藥瓶,他一抓住瓶身,連忙閃電般抽出的手掌!
「對不起。」他定了定神,告了聲罪,接著飛快拔開瓶塞,倒出一把火紅的丹藥丸子,「該服幾顆?」
「三、三顆……」花相思自個兒更是羞得不得了,幸好正發著高燒,所以原本就紅通通的臉頰看來倒也不大顯窘。
她其實也想自個兒動手拿藥吃的,偏偏渾身上下一絲絲力氣也無,只能像個廢人似地偎在陌生人的懷里……哎喲,好害羞喔!
「你先張口吃藥,我去幫你倒杯水。」陸朗風將三枚丹藥喂入她嘴里。
「不用水了。」花相思熟練地將藥干吞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我平常……咳咳咳……有練過的。」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半晌後,胸臆間涌起了一股不知是同情、敬佩還是憐憫的感覺,微微燒灼著他的心口。
陸朗風一時間沉默了,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蒼白秀氣的小臉。
現下仔細定楮瞧,他終于看出了她臉上那一抹長駐的虛弱病容,而且盡避隔著厚厚的被褥,他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懷里少女瘦得病鼻支離的縴然模樣。
「你既是病人,為何你家里人會由著你自個兒出來瞎走亂逛?」他突然有些生氣,不悅地道︰「難道他們不知道你只身出門很危險嗎?」
花相思慚愧心虛地低下頭,這下連耳朵都窘紅了。「其實我是瞞著我爹偷跑出來的。」
「你是笨蛋嗎?」他痛斥。
「我不笨!」她急忙抬起頭來,趕緊對著他解釋︰「我是有腦子的,我有想過出門溜達可能遇到的危險,我也帶了藥出門了……咳咳咳,我是有盤算過的。」
「既然有腦子,那麼聰明,怎麼就沒算到自己會掉進溪水浸得一身濕?」陸朗風毫不客氣的質問。
「那是因為突然跑出來的大黑狗——」她一個激動過度,感到一陣暈眩,忙停下來大口喘息。「咳咳咳……」
「總之,你下回出門,不要只記得帶藥,也要記得帶腦。」他話雖如鋒,口氣卻放緩了些。「我去找一套我娘的干淨衣衫給你,你再沒力氣也要換上。」
「謝謝,不用了,咳咳……我身上衣服差不多都干了。」她感激又微帶不安地婉拒。「再說,怎麼好意思同老夫人借衣裳?」
「我娘就是我娘,不是什麼老夫人。」他淡淡道,「或者你是嫌棄我家貧簡陋,區區一襲粗布衣衫,難入貴人法眼?」
「我是病人,不是貴人!」她忍不住起來,「再說你哪里眼楮看見我貴了?干嘛這樣冤枉人哪?我明明又不是那個意思……咳咳咳——」
「對不起。」見她咳得小臉都漲得通紅,陸朗風心下有些懊悔,放段,伸手輕拍她的背,低聲道︰「書讀得多了,尚未有功名以輔國安民、光耀門楣,就已先讀出了一身孤傲書生的臭脾氣……你別理我。」
花相思一愣,痴痴然地望著他劍眉星目的清傲臉龐,心頭莫名微微發燙了起來。
「大哥哥,可我就是想理你啊。」她輕聲開口,有一絲靦腆地道︰「很想很想的那一種……咳咳咳。」
陸朗風一震,目光直直注視著她,竟呆住了。
第2章(1)
二張繡
套針起落把語寄,千絲萬縷相縈系;去去回回,春痕碧柳,無計相代替。
陸朗風靜靜地站在床畔,看著已換過干暖衣裳,牢牢掩著被子沉沉睡去的女孩。
幸虧服了藥後,高燒已退,她也睡得頗為安穩。
他總算放心了些,轉身離開房間。
陸宅是胡同深處里的一處老院落,只有古樸的主屋正廳和兩處臥間,以及旁邊的小灶房和種植了一株桂花樹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來回走個十五步、縱橫踩個十五步就可行遍,但卻是他在酷暑盛夏時,得以在外頭乘涼讀書的好所在。
自從滿月復聖人經綸、一心為民的爹去世後,他與娘親相依為命,至今亦已六年了。
爹生前是湖北縣令,官值七品,向來公正廉明愛民如子,不貪不求,在任上便已是兩袖清風,就連每月俸祿也只能勉強維持三餐青菜豆腐的清苦生涯,但他們一家三口卻絲毫不以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