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恪決定再給弟弟一個機會,所以他暫時同意了邢仲留下來。
既然大公子都發話做出裁示了,邢家上下人等再有異議也只能接受。
風尋暖雖然是最能置身事外的一個。可她還是不免替善良溫文好脾氣的邢恪憂心——邢二公子雖然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樣子,但是和她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囂張邪氣印象相比。前後反差實在太大了。
所以最近幾次不小心在府里遇到邢仲,風尋暖都是遠遠一瞧見他,馬上二話不說掉頭走人,根本不想與這人有任何交集,偏偏這天抄花廊小徑這條捷徑要回屋的途中,她大老遠就看見邢嬤嬤帶著一隊丫頭在打掃環境,只得及時拐了個彎兒,往另一端穿過水榭小橋的遠路走去。
然後好死不死,又看到邢仲坐在水榭里對著一湖綠波發呆。
「嘖。」她沒好氣地咕噥了一聲,「早知道今天臨出房門前就先翻一下黃歷,也不會四處沖了對頭,撞了煞星!」
盡避如此,她還是假裝視而不見地緩步踱過。
「你很討厭我吧?」
有一剎那時間,她是很想裝作沒听見就繼續走掉啦,可是邢仲隨後苦澀的自我解嘲卻令她停住了腳步。
「我知道你們沒人歡迎我。」他語氣澀澀,「在你們眼里,我就是邢家的一個背宗忘祖的敗家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過頭,眉兒挑得高高的,「二公子,你真在乎我們怎麼看你嗎?」
邢仲跟底升起一抹蕭索,「我就算再沒良心,我也總還是個人,是人就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可是我不服氣,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這麼敵視我?」
「很抱歉,兩年前我不在場,所以我沒辦法代替大家回答你這個問題。」她微挑柳眉,「不過倘若大家說的沒錯,你盜賣了傳家之寶給死對頭,光論這一點,難道就不應該遭人非議痛棄嗎?」
「我會這麼做都是被他們逼的!」他痛楚地低吼了起來,死命握緊了拳頭。
她一愣。
「你不知道待在這個家里卻永遠被排拒在外,永遠被當成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是什麼樣的滋味嗎?」邢仲雙眼里閃動著憤怒和受傷的光芒。「大家眼里就只有我那出類拔萃、溫文爾雅的天才哥哥,卻從來沒有我這個弟弟的存在……」
風尋暖張口欲反對、抗議,可是他話里的痛苦和某些字眼卻奇異地點中了她的心結。
你不知道待在這個家里卻永遠被排拒在外,永遠被當成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是什麼樣的滋味……她知道,她也嘗過那種滋味。
無論怎麼努力,怎麼抗爭,怎麼大聲嚷嚷,都沒人看見,沒人在意也沒人在乎。
「我也是邢家的一分子,我也想為邢家做出貢獻,可是從小爹娘看重的就只有大哥,邢嬤嬤和老師傅們贊美教習的也是大哥,就連下人們也勢利跟地只跟著大哥身後轉,根本就沒人搭理我。」邢仲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顫抖而含怒的冷笑。
「就算沒人搭理你,就算你被漠視,可你也不該偷傳家寶賣給死對頭!」她回過神來,拒絕被動搖心志和立場。「平常自家人斗自家人,在家里內亂也就罷了,可一有外敵,炮口總得一致向外才對,否則豈不是教外人有機可乘嗎?」
「我承認我是氣瘋了,因為深覺遭受不公平對待,所以才故意偷了傳家的天工刀具要去賣給死對頭。」他露出苦笑,「但是我也付出代價了……兩年來,我像是被世人放逐、遺忘了,邢家上下幾乎都當我死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
「過去被當作影子我也認了,可是現在,大家卻把我當成個死了的人,人人見了我都當沒見過,好像我真的死了,是一縷亡魂回到故居……」
風尋暖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了起來。
因為她也是「人人」當中的一個啊。
「我只是想要當一個有參與感、真正的邢家人啊……」他悲傷地把臉龐埋在雙掌之中,肩頭微微抖動著。
那個流里流氣、跩得二五八萬的家伙……是在哭嗎?
風尋暖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下唇,猶豫著究竟是該溜還是該上前安慰好?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半晌後,她清了清喉嚨,「如果你真的想要參與邢家的事務,想向大家證明你真的改過了,你可以努力去做啊,畢竟……行動可以證明一切嘛!」
啐。風尋暖你這是臨陣倒戈嗎?你怎麼還真的安慰起了這個曾經帶給心上人莫大打擊的混蛋?
她心底突然有些矛盾掙扎了起來。
「是嗎?還有人會相信我,給我機會嗎?」邢仲抬眼望著她。
冷冷道︰「像你,風家的大小姐,見了我還不是迫不及待想閃人?
在你心中,我定是跟堆垃圾一樣令人厭惡吧?」
「呃——」
邢仲豁然起身,臉龐閃過一絲深沉的悲憤,「算了,我為什麼要跟你講這麼多?你們——都是一樣的。」
「喂喂,你這樣講是什麼意思?」她眨巴著眼楮,吶吶地望著他憤然離去的背影。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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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邢仲的表情、邢仲的話語,不斷在她腦海里回蕩著。
她還是很討厭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也沒法不去同情他。
也許是因為……有些「同病相憐」吧!
尤其眼見兩個月過去了,她依然在邢家當個小學徒,除了學會如何把大木頭刨得圓滑干淨光亮外,其他本事也無長進。
雖然知道學徒最少得熬個三五年才能夠再學進一步的技術,可是她沒有三五年的時間,她連三五個月都等不了了。
距離花轎交件的期限剩下二十來天,想必沒有她在家里「礙事」,爹爹和師傅們都進行得很順利吧?
「可惡的爹爹,壓根都不管皇上在聖旨上寫明了,是要風氏鳳轎坊的‘新任’掌事來雕制公主花轎嘛!」
在派了阿香回去偷偷打探消息回報後,她的心情就更悶了。
听說整頂百年紅樟制成的花轎主體已經快要完成了。
轎帽以大紅珊瑚為底,繡有鳳凰牡丹,寓意富貴吉祥,轎簾呈波浪形,以絳紅緞面錦子為主,邊緣以金線銀絲團團紋出喜,當中繡的是五彩鴛鴦……嘻,真是俗氣到不行!
「為什麼不是鳳凰就是牡丹,不是喜字就是鴛鴦呢?」她真是心癢難搔,喃喃道︰「要是由我主導,肯定能做出一頂天下無雙、聞所末聞、見所未見的驚艷大花轎的!」
唉,雖然她大半辰光都耗在邢家,可是無論如何,公主這頂花轎她是非參上一腳不可,就算沒時間全程雕琢精制,她說什麼也要把最重要的——那兩面轎窗上雕花紋飾的主權搶到手!
「可究竟要怎麼做,大公子才會願意教我邢家的雕刻啊……」想到煩躁處,她沖動得直想仰頭對月長嘯。
就在這時,風尋暖的眼角余光驀然瞥見小湖的另一端,像是有個長瘦身影緩緩走人湖水……有人要投湖自盡?
風尋暖悚然大驚,想也不想拔腿飛奔沖了過去,嘴里一迭連聲大喊︰「喂喂喂!吧什麼你?」
月色昏暗,可她總算及時飛撲過去死命抓住了那人的頸項,硬生生給拖了回來。
「放開我!你、你到底在干什麼?」「獲救」的邢仲又驚又怒,喘嗽嗆咳、氣急敗壞地掙月兌了開來,憤怒地瞪著她。「咳該咳……」
咦?是邢二公子?
「嘖,早知道就不要那麼雞婆了……」風尋暖自言自語,隨即皺起眉頭,不爽地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不能解決,非要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