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小姐和十九皇爺相視一眼——
是呀,他們聊得非、常、開、心。
同一時間,太子宮中——
「她去了十九皇府?」
鳳爾善怔了怔,執筆批閱奏章的修長大手微微停頓。
為什麼?
「也許只是去探望蘇二小姐。」邢狩回道。
「不。」他臉上神情若有所思,透著一絲戒慎,「這不像她的行事風格。」
他絕不懷疑她對妹妹的關愛之情,只是驕傲的福兒就算想念妹妹,也會故意讓人傳訊到十九皇府,要十九皇爺「親自」陪妹妹回娘家。
她會親自上門去,必定有鬼。
邢狩望著太子爺,忠心耿耿的他首次疑心太子是否沮喪過度,以至于有個風吹草動,便開始草木皆兵了起來?
鳳爾善放下筆,沉吟了一下,隨即做出決定,「我要為夫出宮。」
「太子?」邢狩訝然。
第6章
自十九皇府出來,蘇府軟轎輕輕巧巧地往城東而去。
坐在轎里的蘇福兒斜靠著柔軟的繡團,嬌潤若櫻桃的唇兒得意往上揚,突然輕晃的轎身停住了,她皺了皺眉,嬌聲輕喚︰「阿全,怎麼了?」
「回大小姐的話,前頭有舞龍舞獅,擠得很,咱府轎子過不去了。」轎夫恭敬稟道。
不需側耳傾听,窗外真是鑼鼓喧天,讓原本熱鬧的大街更加擾攘了。
「走小巷吧。」她忍不住暗暗嘀咕︰「這是怎麼了?今兒又沒哪尊神佛聖壽,也不是哪間客棧開張,還舞龍舞獅咧。」
「。」阿全應了一聲,隨即抬轎轉了個方向。
總算離了大街,幽靜的小巷立時隔絕了不少外頭喧嘩吵雜聲,蘇福兒滿意地繼續靠著繡團,不忘掏出隨身小算盤和帳冊,在小矮幾上算起帳來。
一心多用,利用時間做妥事,是她能將偌大蘇府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原因之一。
可算著算著,算珠子隨著陡然一落又的轎身晃動,登時全亂了。
「嘖,阿全,你們是怎麼抬轎的?害我又得重算了。」她懊惱了一下,只得扶好算盤,俐落的重新撥正滿排算珠。
「對不起,大小姐。」阿全模模糊糊應了一聲。
她撥動算珠的指尖一僵,目光銳利了起來,沉聲道︰「停轎。」
阿全像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就是這一剎那的猶豫,令蘇福兒頓時心下全然了悟。
「夠了,我說停轎。」她冷冷地道。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自簾外響起,轎子果然停住,絳色轎簾緩緩被掀開。
一身白衣勝雪,溫文優雅出現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鳳爾善。
「太子想強搶民女嗎?」她內心驚怒不已,冷淡面容卻看不出分毫。
「我只是想見你。」他一手穩穩抓著轎簾,溫柔地看著她。
「你把我的轎夫怎麼了?」她不必看也知道轎子必定是換人抬了,否則忠心的阿全怎麼可能連聲警示都沒有?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微笑地反問。
「我家轎夫的聲音,我還認不出嗎?」她冷笑。
「你依然聰慧如故。」她笑嘆。
「少拍馬屁。」她仍是不給好臉色。「太子爺,光天化日你到底想干嘛?」
「我們需要談談。」
「不必,沒什麼好談的。」
「哦?」他笑了,促狹地道︰「至少,咱們還可以談談上次你跟我提起的那個交易。」
去他的!
蘇福兒毫不淑女地低咒了一聲,再抬起頭,臉色已然和煦如春風。「殿下想到哪兒談?」
鳳爾善眼底笑意更深了,柔聲道︰「我記得你最愛吃老樹胡同柳嫂子的大鹵面,我陪你去吃可好?」
「我剛在我‘妹婿’,」她故意加重語氣,「也就是你‘皇叔’的府里狠狠吃了個飽,現下是半點東西也吃不下了,如果殿下好興致自管吃去,小女子可以在外頭等。」
「那麼咱們就去綠水煙波樓喝茶吧?你以前總說他們家的——」
「忘了。」她二話不說的拒絕。
「可是你以前——」
「很抱歉,殿下,小女子的記性差,忘性大,很多芝麻蒜皮微不足道的事全給忘得一干二淨了,您若老是跟我提起過去那些我沒做過也不記得的事,小女子我是概不承認的。」
鳳爾善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後,寵溺地笑依了她。「好,都給忘了也好,那依你看,咱們現在去哪兒好呢?」
「太子金尊玉貴之體,恐怕是不方便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省得惹來左一個刺客、右一個殺手的,連帶累及一旁的無辜女子——也就是我。」她說話便說話,還是忍不住小小諷刺了他一下。「所以小女子前思後想,還是城郊的菩提寺地方清幽,也方便說話。」
佛門淨地,專鎮妖邪,料他也不敢在佛菩薩的地盤上色心又起,獸性大發。
鳳爾善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可在被她逗笑之余,卻也不免有一絲嘆氣失望——那就不那麼好玩了。
「就菩提寺。」
☆☆☆
迸松斜飛,郁郁蒼蒼,偶有山風路過,送來陣陣清涼。
鳳爾善凝視著面前宛若白玉雕就的玉人兒,輕抬皓腕低頭啜茶的飄逸動人模樣,不禁有些恍神。
依稀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那時她還在宮里,在他身邊。
中間隔著的這兩年浩瀚遙遠如海洋的辰光,好似不曾存在過一般。
他多麼希望時光能倒轉回兩年前,能來得及阻止自己做出令他失去她的那些天殺的蠢事……
鳳爾善忍不住苦笑。
蘇福兒冷冷注視著面前爾雅俊秀的男子,心底何嘗沒有淡淡的惆悵和深深的酸澀?
曾經,她為了這個男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怎麼會笨成那樣?一點都不像她蘇福兒的為人。
由此可知,普天之下唯一能將聰明人變笨蛋,笨蛋變成蠢豬的東西,莫愛情為甚了。
「福兒。」他終于開口。
「怎麼?」她眼底那抹蒼涼與依戀之色一閃即逝,快得就像從未存在過,語氣平靜。
「你還是不願原諒我嗎?」
原諒?
「這兩個字怎生寫法?」她冰冷地反諷。
「我知道當年我是愚不可及地鑄下大錯——」他的嗓音里透著濃濃的懊悔與悲傷。
「你沒有錯。」她面無表情的回了句。
「福兒——」
「錯的是我。」
兩年前,從她踏進皇宮的那一天起,她就徹頭徹尾的錯了,至今還在為當初的錯誤付出代價。
若不是因為這樣,她又何須賠上一個妹子和心月復丫鬟,就為了匡助他鳳家的江山基業?
可現下她是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他憑什麼再來擾亂她的心神,口口聲聲要她的原諒?
有些事談原諒,只會像多摑了她一個巴掌!
「福兒。」他嘆息,喉頭苦澀難咽。
她冷冷一笑。「太子爺,現在的蘇福兒既沒精神也無興致和你話當年,不管誰被誰辜負,或是誰被誰糟蹋?我是記不得也不想記,現在福兒只不過是欠殿下您一個履諾,可我答應過的事就必定會做到,就請您不要再多費唇舌、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了。」
鳳爾善注視著她,柔軟的眸光里透著深深的悲傷。
她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神,努力不去看他的臉,努力不讓胸口隱隱的痛楚逐漸失控擴大開來,危及她極力保持的冷酷與平靜。
「說吧,」她淡淡地開口,「你要什麼?」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太子莫忘了,當初談條件的時候,福兒就已說得一清二楚,」她嘲諷地輕揚柳眉,「我答應會做到任何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給你。」
「我知道你對太子妃一位避若蛇蠍,我也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可是我只想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贖罪。」他滿眼痛楚,聲音卻溫和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