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殺,不可辱。
就沖著這六個字,隔天一早,被氣到一宿睡不著覺的諸小藍翻身下床,睜著兩枚大大的黑眼圈,仗著一股在胸口洶涌沸騰灼燒的不甘心,飛快收拾起包袱。
她把歷年來義兄和嫂嫂所贈的細軟銀兩,以及自大大小小鎊家廟宇求來的平安符和香包全往大包袱里塞。
哼!就不信有神功護體,她會捱不過前往龍虎山路途中的每一個黑夜。
大不了就雇輛馬車,多給點銀子,讓車夫每晚都趕到地頭上,選一間最大最氣派最有人氣的客棧入住,點上百八十根燭火給照得亮亮的,只要人多陽氣就多,鬼怪也不得不退避三分吧?
「嘻嘻,我真聰明。」她臉上浮現一抹洋洋得意,「去拜師學藝一點也難不倒我的嘛。」
她絕對要闖出一番成績來,好讓鳳揚城里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刮目相看,看誰以後還敢取笑她怕鬼怕精怕妖怪。
待收拾妥了行當後,門外響起兩下輕敲。
「誰?」她警覺地忙把大包袱往錦被里藏。
「小姐,是我,檀香呀。」她的貼身丫頭輕快地回道。
諸小藍松了一口氣,不忘回頭望了望藏在被子底下的包袱,見看不出異狀後,才強作鎮定地打開房門。
「小姐,婢子伺候您梳洗了。」檀香笑吟吟地端著一盆干淨的水進來。「咦?小姐,您眼楮怎麼回事?」
「沒什麼。」她趕緊把臉埋進冰涼的水里。
看這樣泡一泡,眼皮會不會消腫些。
她一定要冷靜,保持自然,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的意圖。
檀香已經習慣了自家小姐諸多奇奇怪怪的舉動,所以見怪不怪地奉上了輕軟的帕子。「小姐,請擦臉。」
諸小藍坐在妝台前,接過帕子胡亂抹去滿臉的水珠,口齒模糊地問,「檀香,今兒個城主和夫人有沒有出門去?」
要是朝陽哥哥和艷青嫂嫂出了門,那麼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偷溜出去的機會便會大一些,否則難保他倆不會一時興起又來叮嚀她千萬不能上山求道;她可不想前腳剛踩出去,後腳就被當場逮了個正著。
「沒出門,听說晌午過後會有貴客來呢。」檀香笑嘻嘻的答話,開始替她梳起了長發。
「什麼貴客?」
「不知道,但是一早城里就戒備森嚴,進出都要嚴格盤查喲。」檀香巧手替她綰起了兩團緊貼在粉女敕耳垂上方,名為「獅子滾繡球」的可愛團髻,然後熟練地綁上兩朵俏皮的藍色蝴蝶緞子花,讓那輕輕巧巧的藍色流蘇飄蕩在頰畔。
諸小藍看著銅鏡里嬌憨白女敕的自己,卻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有貴客來?戒備森嚴?那不是糟糕了!這樣她今兒個還能離得了家、出得了走嗎?
「唉……」她苦惱地垮著小臉,壓根沒注意到檀香還在她臉上搞什麼東西。
今兒個有貴客來,所以溜不出去,明兒個小橙又約她要去大明寺燒香拜佛,後天又是表姑母要來鳳揚城做客,還點名要她們橙黃綠藍靛紫六姊妹作陪。
一想到那個一開起口來便滔滔不絕如長江潰堤、黃河泛濫的表姑母,她臉色開始發白起來。
不行,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走!
「小姐,您別咬牙切齒,這樣婢子就沒法幫您上胭脂了呀。」檀香傷腦筋地嚷著。
諸小藍一怔,登時自混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見著銅鏡中黛眉彎彎和頰邊兩坨腮紅圓圓的自己,不禁嚇了一大跳。
「你干嘛把我搽得跟猴兒沒兩樣?」
「小姐,您這麼說未免太侮辱婢子的才華了。」檀香一臉備受打擊樣。「婢子可是去年‘艷青杯’彩妝競賽第一名呢,婢子這一手功夫,連夫人都是稱贊不已的呀。」
「對不起。」她愧疚地道完歉之後,忽然又想起!「可你為什麼要幫我上妝?你明知道我不愛化妝,我只對敷臉和畫符比較有興趣。對了,我最近有自學如何畫‘招財進寶符’,你要不要一張?我可以免費畫給你哦!」
「小姐,還是不要吧。」檀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之前小姐畫了張「桃花必勝符」,樂得她藏在小衣里,以為就此桃花朵朵開;沒想到打帶上的第一天起,出門路上便遇著醉漢搭訕、老頭子吹口哨、偷模,氣得她凶性大發,當場扁得他們鼻青臉腫。
也因為這樣,害她背上了鳳揚城奴婢界第一母夜叉的惡名……嗚嗚嗚。
她還想嫁人哪!
諸小藍尷尬了一下,顯然也想起那件事了。「那個……听我說,那次真的是意外啦,後來我才知道畫‘桃花必勝符’該用榴紅,而不是燕青色,只是差一點點而已。」
「小姐,一丈差九尺,」檀香哀怨地看著她。「差一點可是差很多,會出人命的。」
「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更注意的。」她陪笑道,忽然瞥見鏡子里的自己,倒抽了口涼氣。「檀香,我不要弄成這樣啦!太紅了!」
「這是城主交代的,今兒個有貴客要來,紅一點好,紅一點比較喜氣。」檀香又重復聲明,好像「有貴客要來」這五個字便足以解釋一切正常與非正常的行為。
把她弄成這副曬傷的模樣,不是因為要公報私仇嗎?諸小藍非常懷疑地偷瞄了她一眼。
「小姐,不要亂動,就快好了。」檀香畫得可解氣了,小手一揮,又是一大坨紅霞巴在諸小藍頰上,嘴上還不忘強調,「這一切都是為了貴客要來哦!」
「有貴客要來千我什麼事?」她嘟起小嘴,還是沒自昨晚被笑殘了的自尊嚴重受損中恢復過來。
「可是城主有交代……」檀香一時得意忘形,手上黛筆一歪,在諸小藍紅通通瞼蛋上又增加了一道黑色刀疤。「按娘喂呀!」
「檀香,你是听我的還是听城主的?」諸小藍渾然未覺自己「悲慘」的妝容,逕自捍衛主權。「你是我的貼身丫鬟耶。」
「婢子當然是您的貼身丫鬟,小姐當然是婢子的主子。」檀香一邊無奈,一邊愧疚地想拿帕子偷偷擦掉小姐臉上慘不忍睹的嚇人妝。「可付薪餉的乃是城主大人哪。小姐……那個……」
諸小藍站了起來,滿臉憤慨。「付薪餉了不超啊,付薪餉……」
呃……也對,付薪餉是滿了不起的。
如果不是朝陽哥哥,鳳揚城哪能繁華鼎盛,人人吃飽穿好睡得飽?再說,要不是有朝陽哥哥的照顧,她們諸家遺孤早已流落江湖去做「流浪六姊妹」了。
「唉,好啦,隨便啦。」她嘆了一口氣。
和朝陽哥哥對她們的恩情相比,這種一張臉被畫成猴兒的慘狀已經微不足道了。
只不過報恩很重要,要克服怕鬼的恐懼也很重要。她得把時間用在好好苦思,自己究竟該怎麼趁有貴客要來還能成功離家出走。
「呵!」諸小藍打了一個大呵欠。可是她好想睡覺喔。
「小姐……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動?」檀香提心吊膽,想在主子沒發覺的狀態下,趕緊收拾自己弄出來的一團亂。
「好了啦,不要再幫我畫了,這樣就夠了。」頂著關公臉,加上由左頰橫跨過右頰大刀疤的諸小藍拍了拍檀香的肩膀。
「可是……」檀香好想哭喔。
小藍小姐的臉……她的瞼……
第二章
拖著因一宿未睡顯得昏昏沉沉的腦袋和腰酸背痛的身體,諸小藍遺是努力打起精神進行刺探行動。
她的背緊緊貼著曲廊的柱子,屏住呼吸,偷偷探出頭去,瞄著突然變得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嚴密守衛。
真要命!到底是何方神聖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