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間,她整個人落入了黑暗無邊地獄中。
路晉寬闊的臂彎穩穩地接住了她墜落的身子,溫柔地將她攔腰抱起,目光悲傷而自責。
他恨自己竟然出手擊昏了她!
可是如果他眼睜睜看著她再度鑄下大錯,殺人越來越多,冤仇越結越深,那麼他更加不會原諒自己。
就在此時,路晉眼角余光不經意瞥見方才那一些「死了」的大內高手,怎麼突然爬起來打呵欠?
他悚然大驚。
難道……難道冰兒打從一開始就只想制服他們,並沒有想傷害他們?
路晉臉色倏然慘白。一剎那間,他終于知道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錯誤!
「王爺?」當其余高手趕到時,正好看見「女刺客」昏厥在王爺的懷里。
四周還有他們「戰死」的同伴,忽地一個個又活轉過來了?
那些高手頓時下巴驚掉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們都還來不及思考清楚——
難道王爺真的跟這個妖女……呃……姑娘,有什麼特殊關系嗎?
難道這個姑娘壓根就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女魔頭?
文相和文荷仙更是看傻了眼,完全一頭霧水。
第八章
青青……青青!你在哪里?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黑漆漆山洞里,那個像是永遠也掙月兌不了的噩夢中。
周圍很黑,又不全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眼角余光還隱約能瞥見那些青紫的、灰白色的東西,微微閃著光。
青苔嗎?還是這巨獸月復中的黏液?
不時有滴答聲落在寂靜的空間里,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永不饜足,水不止息。
她的心髒跟著驚悸一陣陣緊縮,更加蜷縮著瘦小的身軀,顫抖的小手緊緊抱著冰冷麻木的雙腳。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她畏懼地傾听著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不祥聲響。
是蟲蟻?是鼠?還是不知名的、可怕的猛獸?
不,不是,都不是……
是人。
人才是最可怕的猛獸,背叛于無形,吃人不吐骨頭……
她額頭沁著大顆大顆的冷汗,緊閉的雙眸微微顫抖,慘白如紙的臉龐氣息幽幽,仿佛只剩一口氣。
這看在守在她身邊三天三夜的路晉眼里,心都碎了。
「冰兒,醒醒,求你醒過來。」他語氣痛楚的低喚,不斷替她拭去額上的冷汗,卻是拭也拭不盡。「張開你的眼楮看看我,我在這兒,晉郎在這兒陪著你,你別怕,別慌……」
對他的話語她置若岡聞,依舊被緊緊糾纏在可怕的夢境里,掙也掙不開、逃也逃不掉。
「冰兒?冰兒?」他生平首次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自心頭擴散到四肢百骸,痛苦而心慌,卻束手無策。「你听見我了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
她依舊昏迷不醒。
「可惡!那些大夫統統都是飯桶!」路晉失控的低吼起來,一旁侍立的婢女們個個瑟縮了下。
什麼怒急攻心,什麼心病入骨,什麼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全部都是一堆廢話!
他當然知道冰兒是怒急攻心,當然知道她心病入骨,更知道心病還需要心藥醫……問題是她得先醒來呀!
不管她要怎麼打、怎麼罵,怎麼怨,甚至殺了他都行。只要她醒過來,他這輩子再也不會讓她傷心流淚。
只要她醒過來再看他一眼,就算要他立刻死了也甘願。
「冰兒……」他伸手輕輕地撫模著她蒼白的臉頰,「只要你肯醒來,我保證我什麼都會告訴你,我的害怕,我的猶豫,甚至……我的過去,我再也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一件事了。」
在這撕心裂肺般的劇大痛楚中,他這才隱隱約約領悟到——
世上還有此他更傻的大笨蛋嗎?
這樣的揪心牽掛,這樣的在乎不舍,這麼多陌生卻巨大而強烈的情感,早已印證了一個他居然瞎了眼,沒能及時看清的事實——
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女人。
而且是深深地,無可自拔地……愛上她了。
***
文荷仙捧著一盅人參雞湯,蓮步輕移來到留客軒的門邊。
她美麗的眼兒有一絲落寞地瞄著未關緊的門扉里,那個世上每個姑娘心中最向往愛慕的男人,正守在那個昏迷多日的姑娘身邊。
他不肯吃,不肯睡,甚至也不願稍稍合眼休息,那位姑娘究竟是他的誰呢?
文荷仙在心里微微嘆息。
還用得著問嗎?見他這般心急如焚,可知那位姑娘在他心中佔有多重要的位置了。
這樣偉岸俊美,權傾天下又英明睿智的男人,本來會是她的未婚夫,還是皇上親自下旨,為他倆訂下的一門親事。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是滋味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
「唉……」可王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能怎麼辦呢?
文荷仙提起精神,舉手輕敲了下門。
「哪位?」路晉神情憂郁頹唐,英俊的臉龐冒出了暗青胡髭,更增添了一絲落拓滄桑的男人味。
當他轉過頭來時,就算是文荷仙也不由自主倒抽了口氣,天,世上怎有如此令人為之深深心折的男子呢?
「王爺。」她心兒怦怦跳,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擠出一朵嬌弱羞澀的笑容。「爺爺擔心您的身子,特意吩咐了廚下,炖了這盅天山野參雞湯,最是滋補養氣,您趁熱喝點,好不好?」
「有勞文小姐。」路晉坐在冷如冰身畔的姿勢動也未動,只是淡淡地開口,「我不妨事。」
她的笑容有一絲僵,手里的那盅雞湯怎麼也送不出去。「王爺……這雞湯?」
「我不餓。」他搖了搖頭,那雙帶著悲傷的溫柔眸子又回到昏迷的冷如冰臉上。
文荷仙心下難掩一絲羨慕與嫉妒,暗暗嘆息了。
他的眼里除了那位姑娘以外,根本沒有別人……
「王爺,那麼荷仙就先告退了。」
路晉點點頭,依然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冷如冰,伸手輕柔地為她拂開落在頰畔的發絲。
文荷仙悵然若失地端著那盅漸漸變涼的雞湯,幽幽轉身離去。
***
皇宮靈樞殿
靈豐帝朱筆如行雲流水般在奏章上書寫著,迅速而俐落地批給臣子們一個個天馬行空卻無比實用的裁斷。
唉,這年頭當皇帝也是要講求腦力與體力的,沒有三兩三,沒有點風趣感,還真難跟這堆多如牛毛的國事和諸多一板一眼的大臣們周旋,更遑論能治得他們妥妥貼貼的了。
不過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帶來了某種程度的職業傷害,例如常常批萬字奏章批到抽筋的手腕,還有盯著各種丑的、漂亮的、歪七扭八的奏章字體,日子久了眼楮沒瞎,還真是天賦異稟。
「究竟到什麼時候,朕才能出宮走一走呢?」他一手支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陸州府台呈上的奏章上頭畫了一只又一只的烏龜。
大將軍也溜班,和皇妹繡月雙宿雙飛游山玩水去了,還威脅他不準強行下旨把他們召回來,否則就要永遠在外流浪賣藝,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嗚嗚,這年頭皇帝不值錢哪,除了手握天下重兵,大筆一揮就能決定生死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其他的好處,就只有永遠批也批不完的奏折,還有眼睜睜看著大將軍不用他,現在就連皇表弟路晉也把他的「好心」當驢肝肺。
「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能理解朕的心意呢?」他嘆了一口氣。
「皇上,有飛鴿傳書!」梅公公手上捧了只雪白信鴿,大呼小叫的奔進殿來。
一旁的侍衛和太監想伸手接過,卻被梅公公白了一眼。
「皇上,是打杭州來的飛鴿。」梅公公滿面堆歡,雙手奉上。
這麼重要的機密,怎麼可以假手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