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歡,沒有頂約是沒辦法見到雷事長的。」櫃台小姐表情很客氣,但聲音很堅定。
「但是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見他,可以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嗎?」她怯怯地懇求著,小手緊緊揪住胸前的背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抱歡,小姐,這不是我的職權辦得到的。」櫃台小姐朝她露出一朵恰到好處的歉然微笑。
戴春梨從來沒有勉強過任何人任何事,這對她來說就跟大盤商收購她家高麗菜時,那狠心殺價的嘴臉一樣罪惡。
可是事情又嚴重到攸關她家園的存亡,就算心底的罪惡感和愧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還是硬著頭皮繼續拜托下去。
「小姐,我是從梨山來的,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對不起,我幫不上你的忙。」不待她有所反應,櫃台小姐徑自轉頭對另一名前來洽詢公事的男士微微一笑。「先生,您好,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嗎?」
「我是來找三樓企畫部的陳主任。」那名男士邊說邊好奇地瞥了身邊的戴春梨一眼。
戴春梨有一絲難堪地悄悄蹭離櫃台幾步,躲避他那毫不掩飾的驚訝又奇怪的眼神。
怎麼辦?
氣派寬敞的大廳里人來人往,她連董事長辦公室在哪一樓都不知道,就算混進電梯里也沒那個膽問人,因為她心虛,她怕人家反問她要做什麼?
真希望她可以大膽一點、勇敢一點,不要像「綠野仙蹤」里那頭失去了勇氣的懦弱獅子,那樣容易受驚、退縮。
暈車和自我厭惡感同時在她心口和胃里翻騰攪和,她開始冒冷汗、胃痛、雙腳無力……看著個個穿著光鮮亮麗又精神奕奕的上班族在大廳里來來去去,每個人好奇的視線彷佛都朝著她投射而來,戴春梨越來越慌亂害怕,慢慢退到了大門口,只差一步就可以轉身逃回她安全單純的人生。
只要她轉身,回頭,跳上公交車,轉客運,甚至是火車,就可以回梨山了。
然後呢?三個月後,她的家園就會消失在怪手的挖握動作下,高麗菜田和紅瓦磚房會被一棟豪華別墅所取代,她所熟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霧氣繚繞的梨山,翠綠色的山林,碧綠色的高麗菜,滾動在葉片間晶瑩可愛的露珠,還有那刻在門框邊她從小到大留下來的身高紀錄……統統都會不見了。
城市奸商的黑手怎麼可以伸進樂山,污染了她心愛的家園?
難道地球暖化還不夠嚴重嗎?這世上蓋的房子還不夠多嗎?有錢人的享受還不夠極致奢華浪費嗎?
她很心痛,非常非常地心痛。
胸口酸苦的剌痛感緊緊揪住她的神經,她鼻頭酸楚發熱,眼眶逐漸浮現了氤氳的淚霧。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而她連試著去波變的勇氣都沒有戴春梨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抬起了頭。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見到雷行雲,親口告訴他,她的家園是非賣品,就算開價一千五百萬也不賣她不能再為難櫃台小姐,但是她至少可以站在大門口等吧?等雷行雲下班經過,她就可以攔住他,嚴正地表達她的來意。
于是戴春梨就這樣忍著暈眩感,堅持地站在大門口,無視眾人進進出出好奇的眼神。
她等。
她等,這麼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六點時,一批人下班經過她,有些人指指點點,快步走出大門。
再等,八點時,另一批人加班完畢也經過她,有些人交頭接耳,慢慢走出大門。
繼續等,十點左右,最後一小批人帶著疲憊卻充滿成就感的表情經過她,已經沒有人會去注意那幾乎跟沉沉黑夜融成一體的她,為什麼傻傻站在大門邊一整天。
最後,看起來精悍的警衛關掉了大半的燈,再也忍不住的走近她。
「小姐,請你離開。」他要鎖門了。
餓到頭暈眼花,渾身虛軟無力的戴春梨在他重復問了三次後,才听清楚他究竟在問些什麼。
「大、大家都下班了嗎?」她茫然地舉目四望,真的耶,大廳燈都暗了,除了警衛先生外沒有半個人影。
雷行雲呢?她明明很認真、很努力地盯著每一個下班離開的人,沒道理會錯過他呀!
「請問你究竟要做什麼?」警衛看著她蒼白的臉蛋,不禁放輕了聲音。「你在等人嗎?」
「對。我在等,董事長。」她可憐兮兮地望著警衛。
好餓……她餓到前心貼後背,雙腳更是酸麻到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每天的這個時候,她老早就已經吃飽,舒服地躺在床上睡著了。
台北果然很繁華、很復雜,也很大,但是她覺得好無助、好心慌,也好空虛啊,而且她真的餓到手都在發抖了。
「董事長通常是由專用電梯直接抵達地下停車場的專用停車位離開。」警衛真不知該取笑還是該同情她好。「你在這里等,恐怕希望渺茫。」戴春梨登時呆掉了。
阿爸喂……台北人果然很復雜啊……幸好,戴春梨帶了多年存款─五千塊來到台北,不然當天晚上恐怕真的得落到在火車站或公園椅上過夜的下場。
雖然是春天,但是晚上光靠報紙是擋不住夜露風寒的。
她有心里準備台北的物價肯定比中南部還高,走了好幾條街總算找到一間看起來應該不會那麼貴,也不會很恐怖的旅館,可是進去一問價錢竟然要一千六。
戴春梨霎時忽真考慮起,其實在公園椅上睡覺好像也不是那麼糟……可是有鑒于大城市壞人比較多,她怕自己「壯志未酬」就先遭歹徒毒手,最後猶豫再三還是忍痛揮淚付了一千六。
這真是個淒涼悲慘的晚上,當她啃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飯團,喝著旅館里用茶包泡的烏龍茶,已經是半夜一點了。
她心痛、腰痛、肩膀痛、腳痛……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
最難過的是,她居然跟個白痴一樣站在人家公司大門口,然後眼睜睜──不,是傻呼呼地讓人家的董事長大搖大擺地從專用電梯坐到地下停車場,揚長離去。
奸商,果然是大奸商,簡直跟剝削他們菜農辛勞血汗成果的大盤商一樣奸!
從山上來到繁華大城市的第一個晚上,戴春梨沒有興奮、沒有雀躍,只有無邊無際的自責和腰酸背痛伴她入眠。
晚安,明日再戰。
第2章(1)
戴春梨沒有員工通行的磁卡,所以只能偷偷混進人群里搭「霸王電梯」。按下B1的按紐,出了電梯後,她難掩緊張慌亂不安的心情,躲在一根梁柱後面,等待她要見的人出現。
作賊心處就是她此刻的寫照,每一道走出電梯去開車的腳步聲,都能夠令她驚喘冒汗好一陣子,而且最煎熬的是頭上那支監視器……她為了躲監視器,身體幾乎是黏在柱子上。
可是每當听到人聲,她還是得鬼鬼祟祟探出頭去觀看動靜。
扛著的行李越來越重,她暗自祈求老天爺讓她今天就能找到雷行雲,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台北撐幾天?
終于,當地一聲,專用電梯的門開啟了,她心髒糾緊了起來,屏息地望向電梯門。
一個高大英挺的年經男人和一名銀發老人走了出來。
專用電梯!雷行雲!
戴春梨腦門一熱,想也不想大步沖了過去,激動地大喊──「雷董事長!」她朝著那名銀發老人換通一聲跪了下去。「請您放過我們家高麗菜田,不要把度假別墅蓋在我們家的土地上!」銀發老人當場被她嚇了一大跳。
他身邊的年輕男人則是皺起濃眉,不悅地盯著這個背了大包小包、秀氣小臉蒼白若紙的女人。是他眼花了嗎?還是她身上真的穿著一件花樣款式傳統老舊到可怕的碎花洋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