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要,我要醫活人,我才不要毒死人。」她一臉堅持。
「不對,我真的確信你非常適合投入‘江南霹靂堂’門下。」他更堅持。
「人家不要啦,人家要當大夫……」香圓忽然覺得有點怪怪的,疑惑地問︰「藥王,你怎麼也知道‘四川唐門’和‘江南霹靂堂’這兩大毒門世家呢?」
他一時發覺失言,隨即掩飾地一笑。「笨蛋,‘四川唐門’與‘江南霹靂堂’皆是百年大族,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哇,我都不知道耶。」
藥王真厲害,什麼都懂。
不愧是她的英雄,她的偶像啊,呵呵呵。
「總而言之,有的時候,人還是得承認自己根本不適合成為某種人、做某些事。」他意有所指地道。「有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對啊,我也曾經跟我爹說過,我命中注定就是要成為‘一品回春院’的女東家。而且說起我爹呀,他根本就不適合當一個重男輕女的老冬烘先生,也不應該要我放棄接掌‘一品回春院’,甚至還想要隨隨便便就逼我嫁人。」她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說到自己爹爹頭上去了。「他偏就不听,唉,我也很傷腦筋呢。」
他險些嗆出一口血來。
這個小肉包真是夠了!
不管他好說歹說,明示暗示,她根本是後知後覺……不對,是不知不覺。
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有一天真會讓自己恐怖的醫術給害死!
「我指的是你。你的醫術只有八個字可形容——草菅人命,慘不忍睹。」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發揮毒舌本領,直截了當戳破她自以為是當世神醫的幻想。「再給你一百年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你還是早點放棄吧,不要再給大家制造麻煩和困擾了。」
草菅人命。慘不忍賭?
麻煩……和困擾?
香圓渾身一震,像被柄猝不及防的大錘狠狠搗中了心髒,疼得緊緊縮僵成小小團。
最叫她傷心的是,揮舞著這柄重錘殘忍的擊中她的人……居然是他!
罷剛他倆不是還談得很開心嗎?
可是怎麼轉瞬間,他居然會那麼殘酷直接地給了她那八個字的評語,而且他還不是別人,他是她最心儀、最傾慕的人兒呀!
難道她在他心中,就只是個這麼壞、這麼笨,又這麼自私的蒙古大夫嗎?
草菅人命,慘不忍賭。
草菅人命,慘不忍賭。
草菅人命,慘不忍賭。
不!她只不過是想要幫忙治好人們的病痛,只不過想要看到病患擺月兌痼疾以後,那重回憔悴臉龐上的釋然笑容……這樣錯了嗎?
她也不過是想要讓「一品回春院」能夠永遠開下去,永遠維持著大夫與病人之間噓寒問暖,熱鬧而溫馨的景象,永遠都能夠嗅聞到家中縈然不絕的藥香味,听到大夫病人和小學徒們嘻嘻哈哈的笑聲。
還有爹爹蹺著二郎腿呷著人參茶,時不時親自幫病人號脈的身影,還有大哥和嫂子在大太陽底下揮灑著汗水栽植藥草,歡愉又滿足的神情。
她也只不過想要二哥跟二嫂不管在任何時候回來,都能夠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住下,什麼都不用擔心。
她也只不過……想要永遠都能夠和爹抬杠說笑拌嘴,希望這樣幸福的時光永遠不要消逝。
如果「一品回春院」有人執掌,如果「一品回春院」有她奮斗努力,那麼」一品回春院」的大門就會永遠永遠開啟,這一切的快樂就永遠不會變成泛黃的回憶了。
可是她多年來的努力竟然只換得「草菅人命,慘不忍睹」的事實嗎?
這八個字不斷地在她腦袋里回蕩,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尖銳刺耳,香圓緊緊捂住雙耳,可是怎麼也阻止不了他低沉輕諷的聲音重復蕩漾!
草菅人命……慘不忍睹……
「不是的!」痛楚的熱淚進出眼眶,她激動地跌撞著下床,僅著單薄的絳紗衣便沖出了房門。「我不是存心要變成那樣的人,我也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是不是啊!」
「香圓!」藥王的臉色瞬間大變,慌亂地跟著追了過去。
老天,她穿得那麼少,她一定會被凍壞的!
夜幕已然悄悄籠罩大地,白畫還算溫暖的氣候在夜晚便化為沁涼似水,藥王圃中遍植奇花異草,此刻幽幽地吐露出冷露清霧。
他身形如天外飛仙,一閃即至,自背後緊緊摟抱住她,雙臂緊箍著她瘋狂奮力掙扎的身子,怎麼也不肯放手。
「香圓,你先听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緊緊抱著她氣扭不休的身子,心慌意亂得胃絞擰成了一團。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她拳打腳踢哭叫了起來,圓圓的小臉布滿悲憤之情。「放開我,你不是我這一國的,你根本不支持我,你跟我爹一樣,跟他們所有人都一樣,你們全都瞧不起我,全都只是在嘲笑我……」
「不!」看她哭得摧肝瀝膽的模樣,他的心都快碎了。「不是這樣的,我永遠不會嘲笑你,我完全懂得你的心情,真的!」
「騙人!騙人!你們統統都是在騙人!」她多年來拼命追尋卻又不斷被取笑的一切心酸,全在這一刻爆發了開來。
「香圓……」他沙啞低喚。
「你們統統都在笑我,你們都拿我當傻子看!」她拼命捶打著他的胸膛,痛哭大叫。
「我不是這樣的。」他緊緊地擁著她,只是靜靜地承受她憤怒如雨落的拳頭。「但是,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小拳頭怎麼槌也傷不了他,可是她痛哭的淚水卻毫不費力就燒灼刺疼了他的五髒六腑。
「我不是沒有瞧見大家在笑我連當歸跟川芎都分不清楚,也不是沒有听見大家議論紛紛羅家怎麼會出了一個醫術蠢材……我什麼都承認,我就是笨,我就是蠢,我就是搞不清楚什麼藥材得配什麼藥材才對,可是我已經好努力了,我自己翻醫書,我自己磨藥草,我什麼都自己來,我常常試藥試到中毒,只能偷偷去拿我爹的解毒丸吃,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幫助別人治病,我也想要變成一個好大夫啊!」
她把所有的傷心、憤怒、恐懼和酸楚一古腦全宣泄出來,崩潰地哭倒在他懷里,淚流成河。
他心如刀割,寸寸絞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死命尋思著想要安慰她什麼,可是當他注視著她哭得淚痕斑斑又慘白的小臉時,所有的話全卡在胸口,只剩下劇烈的心疼填滿了胸臆間。
可憐的香圓……
她的脆弱、她的害怕、她的心慌,平日全掩飾在她熱情的笑臉里,所有人——
包括他在內,只看見了她的沖勁、她的活潑、她的勇氣,卻忘了她其實也是一個縴細易感的小女人,她也有無助惶恐的時候。
可是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出言深深刺傷了她……
此刻,他恨不得狠狠扭斷自己的脖子!
「對不起……」他在她耳畔輕語,字字誠摯而真心。
香圓哭得昏天暗地,根本沒有听清楚他說了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已經好累好累了。
這些年來,她死拚活拚想爭取的一切,看在眾人眼里不過是笑話一場,對不對?
難道她想要成為「一品回春院」的繼承人,就有這麼滑稽可笑嗎?
她霎時突然覺得心灰意冷。
如果她的奮斗、她的努力、她的夢想,只不過給所有人帶來一場又一場的麻煩和困擾,那麼就算到最後真讓她成功了,其它人會快樂嗎?爹會高興嗎?一切還有意義嗎?
香圓粉女敕的小臉木然起來,呆呆地望著黑夜的盡頭,雖然隱隱約約嗅聞得到花香,可是橫亙在眼前的只有無邊的沉沉黑暗,就跟她十幾年來苦苦追求的一樣,始終聞得到香氣,卻怎麼也看不見、踫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