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就在大嬸話聲甫落,一個梳著油光水滑烏黑長辮子,還系了團紅絨球的秀氣姑娘立時嬌聲爽脆地答應了一聲——
「噯!‘殺千刀’馬上來。」
但見她小巧如鵝蛋的玉面上笑意嫣然,小手卻迅速地抄起架上勾著的一塊豬肉,往上一拋,在掌心掂了掂重量,隨即滿意地擱在砧板上,接著縴縴秀指一翻轉,眾人眼一花,她手中已出現了兩柄亮閃閃的大菜刀。
「哇,快來看、快來看,小團又要表演‘殺干刀’的功夫了!」
「真的?」
「哎呀!借光借光,我也要瞧瞧——」
「別擠啊,沒見老娘佔好位子了嗎?」
「……誰踩我的腳?」
就在街坊鄰居左右攤位你爭我擠之際,崔小團甜甜一笑,隨即輕喝一聲,手起刀落——
咚咚咚……
刀如飛,肉如雪,眾人屏住呼吸看得眼花撩亂,可是還不到幾次眨眼間,砧板上的大塊肉已成了均勻細碎如綿的肉餡。
小團臉不紅氣不喘,迅捷抄來雪白淨布一抹雙刀又唰地收回腰間皮袋里,神色從容地接受鄉親父老們的歡呼贊嘆鼓掌。
「謝謝,謝謝。」她不卑不亢地向眾人點頭致意,柳眉彎彎,小嘴也笑得彎彎。「獻丑了。」
「我說老崔哪,你家小團真是個活寶貝啊,光是這麼一手功夫可就吃穿不用愁啦!」就在小團用大張鮮荷葉把肉餡包起來遞給大嬸的當兒,一旁的老人抽著旱煙管,羨慕地對著坐在一旁洗擦荷葉的崔老板說道。
「是鄉親們不嫌棄我家團兒,剁個肉餡恰恰好一千刀有什麼呢?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長得胖呼呼、有張和氣笑臉的老崔謙虛道。
「老崔,話可不能這麼說,小團說什麼也是咱們開封東門有名的市集一枝花,長得模樣又好,心地又善良,說話又討人喜歡,我昨晚還同我老伴說,若不是我家大牛實在又黑又丑又鈍,配不起小團,不然我們還真想把小團帶回去當孫媳婦兒呢。」
「呵呵呵,祁老,您這樣說就不敢當了。」老崔憨厚傻笑。
買肉的客人多,小團手上動作麻利快速,可耳朵也沒閑著,一字不漏地將長輩們的話全听進心里了。
陸爺爺家的大牛去年不是才剛滿三歲嗎?
哎呀,這些老人家就愛瞎扯這些有的沒的,她是手忙得沒停過,他們是嘴巴閑得沒閉過。
尤其做什麼動不動又說到她的終身大事呢?
小團又好氣又好笑,可不知怎地雙頰卻悄悄涌起了兩酡紅霞。
她的終身呀……
怎麼說呢?也不好同長輩承認,其實她心里早已經住了一個人,他的身影笑容烙印得牢牢的,時不時翩然出現在眼前,就像現在——
嚇!
她有點迷茫的眼兒陡然一驚,不知該高興還是嚇到地瞪著面前高大挺拔,笑容可掬的男人。
「小團團,怎麼見了我像見了鬼一樣?」半夏開朗地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我可是想你想得睡不著呢。」
「是想我做的蔥肉餃子吧?」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顆心卻怎樣也管不住的怦然跳動,偷偷別過頭去,不敢迎視他黑亮燦爛的笑眼。
就是這個人,每次都帶著令她目眩神迷的笑容來到,害她躲也不是、羞也不是。
但是她心知肚明,雖然他口口聲聲像是與她多麼親密,但這就是半夏哥的魅力——他跟誰都這樣親近。
熱情爽朗、磊落大方的他交游廣闊,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而她,就是屬于後面那一種了。
「唉。」她情不自禁嘆了口氣,把手浸入柳木桶里洗了洗。
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小團團,嘆什麼氣呢?」半夏滿臉關懷的問道。
「別提了。」她不無哀怨地瞪了瞪他,最後還是心軟問道︰「我听說你又去捉賊了,捉到了嗎?花了很多力氣吧?要不要我下餃子給你吃?」
「幸不辱命,犯人已押入大牢了……」半夏一听到餃子,雙眼登時亮了起來。「好好好,我要吃餃子。說實話,奔波了一個多月,天天都想著你的餃子,肚子里的饞蟲早就打架了。」
「你呀,就是無事忙,明明羅神醫一天到晚等著你繼承家業,你偏不,還硬去跟人家當官差,危險得不得了,一點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會擔心……」她忍不住叨叨念,拿出兩把菜刀繼續「大殺四方」。
在咚咚咚的剁餡聲中,半夏挑起濃眉解釋道︰「小團團,話不是這樣說,你也知道我跟藥草是生死仇敵,和兵器卻是換帖兄弟……還有,我不是官差,而是南八省縱橫四海總捕頭!」
「都一樣啦。」她沒好氣地剁好了新鮮肉餡,對隔壁菜攤子痴望著半夏望到流口水的女孩叫道︰「翠兒,借把蔥!謝了。」
「借借借!」翠兒心花朵朵開,猛拋媚眼。「只要是半夏哥哥要的,我什麼都借……就連我的人也……」
小團面無表情,只是拿高手上亮晃晃的大菜刀。
翠兒登時噤若寒蟬。
「蔥。」
「有有有,在這里。」翠兒連忙雙手恭恭敬敬奉上。
「謝謝。」她聳起一道柳眉,動作俐落地剁了一大塊蹄膀拋過去。「接著。」
一把蔥換來一只蹄膀,這筆買賣怎麼算都劃算,翠兒盡避心有不甘,還是不免樂得快飛上天了。
半夏則是納悶地看著她倆的互動,有點茫然看不懂。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他最後恍然大悟。
「普通。」小團睨了他一眼。這個大傻瓜,就是常這樣不自覺地熱情,搞得桃花滿山遍野亂亂長,害她斬桃花斬得好辛苦。
唉,但誰教她也是自作多情呢?
再度把一股無法告白的情緒發泄在亂刀剁蔥上,小團臉上殺氣騰騰的。
她的異樣連遲鈍的半夏也嗅聞到了不對勁,他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問︰「小團團,你——肚子也餓了對不對?」
鏘!她差點氣到拿刀對著他。
有沒有必要遲鈍到這種地步啊?!
天知道她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真是天殺的——
「小團,你的眼神看起來有殺氣。」他疑惑地搔搔頭,「剁個肉餡不必花太大的精氣神,隨便剁個兩下就行了,反正你的餃子怎麼做都好吃。」
——天殺的嘴甜哪!她整顆心瞬間又融化成了一攤不爭氣的春水,懊惱火大氣憤登時跑光光,傻笑著想起了自己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
就是這邊一點,那邊一點……最後就變成不只一點點了。
「我馬上就去揉面包餃子。」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老規炬,要姜要醬不要醋,對不對?」
「還是你最懂我的口味。」他一臉感動。
她低頭偷偷藏住一朵甜津津的笑容,拿起荷葉和草繩包起剛剁的鮮肉餡,洗淨手,歡歡喜喜的捧起。
「老樣子,老地方,兩盞茶辰光我就到。」
「我等你。」他咧嘴一笑。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朵笑靨!
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剁餡揉面洗手做羹湯,顧不得姑娘家的矜持,也顧不得左右鄰居好奇揣度的眼光,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在熱氣蒸騰,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餃子浮翻滾動在沸水間,虔心默祈上天垂憐,讓餃子們替她串起這樁好姻緣……
「唉。」小團又嘆氣了,不過這次卻是言若有憾心則喜之。
怎麼掩也掩不住痴痴的祈求盼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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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樣子,老習慣,老地方。
東門瑤光橋邊的柳樹畔,幽靜得只有綠頭鴛鴦劃破碧波的嘩啦水聲,以及清風吹拂過柳梢的沙沙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