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講到哪里去了?
話說回來,皇帝是這普天之下權力最大的人,皇宮是這世上最高貴森嚴的地方,饒是她昨兒跟爹爹拍胸脯保證地說了半天,可真的要踏進皇宮找皇帝老兒幫忙……還真有點心驚驚。
鳳賦听得滿頭霧水,一臉茫然。
「不方便嗎?」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突然間覺得這好像不是個好主意了。
仔細想想,皇上日理萬機,哪會為了區區一百兩銀子就替她作主?若認真要追究起來,恐怕還要她先來個滾釘床才能告御狀的戲碼。
再講究一點的,說不定還要做全套的,比方說先來個攔轎喊冤哭遞狀紙,然後滾釘床、拶手指,最後立下生死狀,就算告贏也要流配三千里……
小卓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
去年季末寒冬柳家老鋪子藥材大出清的當兒,請來了當紅戲班子,唱的便是「宋帝閨中好友蒙奇冤,其子伯當滾釘告御狀」,她親眼瞧見那主角滾釘床時呼天搶地、鬼哭神號的慘叫聲,真是聲聲猶在耳啊。
「其實……」他張口欲言。
她望著這堵高聳得宛若要入雲天的朱紅側門,一股凜然敬畏不覺油然升起——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可是如果這筆債不討,她以後還如何在江南錢莊界立足?如何對廣大的客戶和鄉親交代?
小卓想到頭都快裂了。
「姑娘……」
「如果真的不太方便,那我可以想想別的法子。」她瞥了善良的、看起來就是個好人的他一眼,自言自語道︰「嗯,皇上是聖明人、斯文人、讀書人,應該也不太會為難他善良有為的好子民,我看我還是不要害你被罵好了。嗯……想什麼法子呢?要不然來投書好了,還是皇城貼布告?不對,這樣不是當街給皇上難看嗎?」
鳳賦盯著她自問自答叨叨不休的樣子,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她哀怨地別了他一眼,「取笑一個陷入強烈矛盾痛苦掙扎的小女子是何等不道德的行為?」
「對不住。」他一怔,連忙致歉。
「也用不著道歉啦。」她眼兒骨碌碌,小腦袋瓜不斷轉動著。「看樣子還是要想別的法子了,你這個老實頭,若是連累了你被人責罰,我也過意不去。嗯,就這樣。」
她話說完轉身就往回走。
「咦?」鳳賦愣愣地望著她,心里漲滿疑惑,不假思索的大步追上去。「姑娘!泵娘等一下。」
小卓狐疑地回頭,「干嘛?」
「你……」他凝視著她小巧的臉蛋,不知怎的心頭微微一熱。「不是想進宮嗎?」
「對呀,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太好。」
「怎麼說?」
「我怕皇上不等我話說完,便一個老大不爽把我推出午門斬首。」她誠實道。「再說萬一連累了你也不好。」
她雖然擅長暴力討債,可也沒有殃及無辜的習慣。
他溫柔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古怪。「其實皇上不全是大家想像中的那樣。」
「你跟他很熟啊?」小卓先是嗤之以鼻,隨即苦口婆心地教誨道︰「這位公子,雖然你是身在皇宮而我在民間,但是對皇上這種很厲害、很威嚴、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不見得比我了解喲。」
「哦?」他眨眨眼。
她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開口,「正所謂伴君如伴虎,皇帝高高在上,草民低低在下,皇上一句話,壓死草民無數。這位少年,你自己在宮里要好自為之啊,凡事謹言慎行,別說姊姊沒有告訴你。」
「噗!」他知道不應該,但還是憋不住。
「你不要笑,有很多事情是越靠近的越看不清楚,知道嗎?」她老氣橫秋的提醒他,「瞧你這麼年輕,想必剛進宮當差不久吧?皇宮那麼大,你應該也還沒見過皇上對吧?總之听我的準沒錯,這可是我走跳商場三年來的心得之一。」
「多謝姑娘貴言相勸。」鳳賦眸中閃動著笑意。「在下會銘記在心。」
「別客氣,相逢自是有緣嘛。」她大方地拍拍他的胸膛,可隨即意識到掌心踫觸下的溫暖和堅硬……她閃電縮回了手,小臉沒來由的一紅。
他看起來斯文儒雅,可胸膛肌肉還挺有料的嘛。
小卓心慌意亂起來,頰邊燥熱難當。
奇怪,她是怎麼了?往常她才懶得踫臭男人,也嚴格禁止有臭男人搭訕,可是她怎麼越模他越覺得自然又順手?
鳳賦凝視著她,心跳也亂了好幾拍,聲音低沉輕柔地喚︰「姑娘……」
「做什麼?」她別過頭去,精明的小臉難得閃過一絲羞赧。「你想同我說什麼?太露骨太直接的話我可不听,人家可是個純情小泵娘,高風亮節、貞操清白不容挑逗——」
「我遲到了。」
啥?
小卓猛然抬頭,一臉錯愕。「你說什麼?」
「我遲到了。」他微感歉然地道︰「實不相瞞,在下跟人有約,所以現在恐怕不能與姑娘多聊了。」
「你要我啊?」她小臉一陣紅一陣白。「我還以為你是要跟我說——」
「嗯?」他睜大深邃的雙眼,溫柔的看著她。
「說……」她小嘴張了半天,最後還是把沖上喉間的話再吞了回去,忿忿道︰「沒事,去啦、去啦,有多遠走多遠,又沒人綁著你的腿,去去去!」
般什麼,明明又沒想怎樣,干什麼用那麼溫柔曖昧的語氣和眼神同她說話?害她以為……以為……
見鬼了!她瘋了不成?不然她是想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怎樣」?
小卓驚慌地心悸著,急忙背轉過身子暗自撫著狂跳的心頭,懊惱地低咒自己。
一百兩銀子連本帶利的帳該怎麼收回還沒個影呢,她就在這兒發什麼癲啊?
肯定是京城的水質有問題,教人心慌,再不就是風吹得太涼爽,讓人頭暈,還有水土不服……對!肯定是這樣沒錯。
他真的要遲到了,這是從未發生過的狀況,但明明知道應該舉步離開,鳳賦還是猶豫地凝望了她一眼。
她怎麼了?背影仿佛在微微顫抖,難道是哭了嗎?
糟了,惹哭女子是天地不容的,他父皇、母後也從小耳提面命,最下流的男人會讓女人流淚,最無能的男人也才會讓女人好累……
他是將來要成為仁愛天下的一國之君的人,現下又怎麼能傷了百姓子民的心呢?
鳳賦心一驚,想也不想地一個大步向前。「姑娘、姑娘,在下想到一個好法子了。」
「不需要你的餿主意。」小卓沒精打彩地道,還兀自為自己的失常痛心呢。
「我是真心誠意的,這個給你。」
他自懷里掏出一只溫潤碧綠剔透的龍鳳玉環,上頭還用大紅繡線交織著金線,打成了復雜卻美麗的如意結,底下還系著顆珍貴的珊瑚寶珠帶穗兒。
小卓打小在錢莊里長大,什麼樣的金銀寶貝沒見過?自然也養成了一雙具有高度監賞力的火眼金楮。
她吸了口冷氣,雙眼發光。
好一只價值連城的龍鳳玉環,雕工細致出色,玉石本身還是百年罕見的極綠冰種,光是綴著的那顆嬌紅珊瑚寶珠,怕沒有三萬兩銀子是買不到的。
他究竟是誰?身上怎會有這麼貴重的稀世寶物?
「你……偷來的?」她小臉陡然變色,慌張地左顧右盼,低叫道︰「我就奇怪你做什麼大清早偷偷模模打側門溜出來,原來你是——欸,什麼不好做偏偏作賊呢?還不快點把寶物還回去?想殺頭呀你!」
「我不是賊。」鳳賦啼笑皆非,同時又新鮮希罕至極地瞅著她。
循規蹈矩了二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將他誤認為賊的,他在驚訝之余,也不禁感覺到心頭竄過一陣奇異的騷動感,終于不再被當成個死板板的好人……這感覺還挺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