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轎內後,他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又不自禁得意愉快地搖頭晃腦,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啊!
「相公,她們是誰啊?」
差點忘了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小嬌妻還在轎里,他連忙斂去得意的笑容,平靜優雅地道︰「問路的。」
「問路?」
「對。」他睜眼說瞎話,眼兒連眨也不眨地道︰「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做人做事要懂得愛護世人?像我剛剛那樣,就是一種愛護世人的表現。」
「相公好了不起,真是太有學問了。」她掩不住滿心的欽敬。
「好說、好說。」他笑得雪白牙齒全露了出來。
「可是為什麼後來有個女的跟你道歉?」她疑問。
「呃。」他一愣,隨即順理成章地道︰「她們攔了我們的轎子,阻了我們的行程,當然要跟我們道歉。」
「應該的,應該的。」她恍然。
梅十二對自己的機智聰明真是無言以對,他能怎麼說呢?或許這些年來他終于學習到如何當一只千年老狐狸的智慧。
應付三五名幽怨的女子算得了什麼,他冷冷一笑,比這個困難的他都挑來做了。
現在棋子已經挪動第一步,就看對手的反應了。他希望不必再等待太久就可以看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出現,否則他不知道再與璞娘朝夕相處下去,他還能不能把持得住。
一提到這個,他這才察覺她好似對這幾晚並沒有真正洞房的事一點也不介意,難道……沒有人跟她提過洞房花燭夜該「做」些什麼嗎?
他的臉色有些古怪和羞赧,忍不住偷偷覷著她。
提起他的新婚小娘子,她現在……是在做什麼?
但見她繼續嗑瓜子,清脆細心地喀喀喀,取出一片片白淨輕薄的果仁擱進膝上的小碟子里。
慢慢的,碟子里出現了一座瓜仁小丘。
「你為什麼光嗑殼不吃果仁?」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好奇的開口。
「我剝給你吃的,等到多一點,讓你一把一把抓起來扔進嘴里,很過癮哦!」她仰起頭,燦爛一笑。
這一朵笑,徹底奪去了他所有的思緒和呼吸。
剎那間,他再度出現了心跳亂拍和頭暈耳熱胸脹的癥候,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第六章
轎子終于進了鄂家張燈結彩的大門。
知道梅十二少愛靜也愛干淨,所以鄂老爺連親戚朋友也不叫,布置好了一間暖閣,里頭軟綿綿都是上好羊毛毯子鋪成的暖炕,還有一盆水仙花吐綻著幽香。
紅木桌上擺著好酒好菜,還有鄂老爺和薛嬤嬤大大的傻笑為伴。
「姑爺請,這邊坐呀!」薛嬤嬤又揮了撢羊毛毯,熱情洋溢地喚道。
「是啊,我的好女婿,這邊請坐,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鄂老爺藉著招呼女婿的同時,偷偷低聲問︰「我的女兒這幾天沒有出什麼岔子吧?」
「您指哪方面?」他揚眉,似笑非笑。
「就是砸爛牆壁,打人,揍你……」鄂老爺看起來很緊張。「諸如此類的,有沒有?」
「璞娘對我千依百順,好得不得了。」他情不自禁愉快又驕傲地道︰「岳父,您過慮了。」
「女婿,其實被老婆打並不是件丟臉的事,如果你真有委屈跟我說說無妨。」鄂老爺還是滿面憂心,悄悄遞了瓶紫紅色小鞭子給他。「來,這家傳跌打損傷藥給你備用,無論是外敷內服皆有神效,可保你性命。」
他試圖維持住誠懇冷靜的神情,但是成效不佳。「多謝岳父,但是我想我派不上用場。令嬡承諾過絕對不會對我動手。」
「她上次也跟我保證過絕對不會撾牆壁的,後來我一個月內連續買了兩次磚頭,卻還是比不上被她弄壞的速度。」鄂老爺余悸猶存地道。
「岳父大人,璞娘這些天的表現讓我很是懷疑她真有你們說的那麼可怕嗎?」他摩挲著下巴刺刺的胡碴,拜新娘所賜,他變得越來越有粗獷的男人味了。
他還挺喜歡這種改變的。
鄂老爺吃驚地瞪著他。「你是當真的?璞娘這幾天都沒有動粗?」
「沒有。」他回想著她這六天來的溫柔體貼可愛,心都軟成了一汪水。「而且她很好,非常好,梅花莊里上上下下都愛煞了她。」
現在的她,和第一次見到的她有著天壤之別,但是他完全不介意再看到她伸張正義時,揍起人來的那股子神采飛揚勁兒。
他不自覺咧嘴傻笑。
鄂老爺還在為女婿居然對女兒贊不絕口而震驚的同時,璞娘已經去臥房褪下了銀貂大氅,嬌嬌艷艷紅著小臉走了進來。
「爹,你發什麼呆呢?見到我回來有沒有很高興啊?」她過去一把環抱住老爹的頸項。
「當然想……呃咳咳咳。」太用力了,鄂老爺差點岔氣。
「那你是不是在跟相公說我的壞話?」她皺皺小巧的鼻子,懷疑地問。
「沒有、沒有,我正在稱贊我的女兒不知有多賢良淑德、幽賢貞靜……」鄂老爺毫不心虛地撒下漫天大謊。
豈知他說了一大串的溢美之詞,這個胸無點墨的寶貝女兒卻是有听沒有懂,還邊挖著耳朵邊張嘴欲發問。
「那個是什麼意……」
「得了,別再出丑了。」鄂老爺嘆了口氣,趕緊夾了一筷子的鹵牛肉塞進她嘴里。「你多吃點少問點,保持點氣質吧。」
梅十二坐在暖呼呼的炕上,低下頭掩飾住想嗆笑的街動。
他現在總算知道璞娘寶里寶氣的性子是打哪兒來的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都不會變,那該有多好?
他的眼楮驀然蒙上了一層憂郁的暈影,重重陰影與秘密隱藏在最深處,霎時間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了。
他將天真善良無辜的璞娘扯進這一攤渾水來,連帶讓自己的心也整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里。
他希望……最後的代價真的值得這一切的犧牲。
梅十二眸色幽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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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盞燈籠忽明忽暗地穿過暗香浮動的梅園,悠悠地進入了那間只有少許光暈的屋子。
提燈的是梅十二,一身黑衣、神秘俊酷的梅十二。
他手里還拎了只七彩食盒,就這樣一步一步在寒風刺骨的夜里來到了那扇門前。
「你來了。」里頭一個沙啞卻不失優雅的聲音響起。
「我來了。」他淡淡地說,嗓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門輕輕一推,在幽靜的屋子里,一名俊秀蒼白清臞的男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雪白寬大的袍子如雲似霧地籠罩在他身上,而長袍底下空蕩無一物——原來男子雙腿已失。
但是這仍然掩不住他靈秀動人的神韻和從容爾雅的氣質,他全身上下收拾得一絲不苟、縴塵不染。
「你來看我了。」那俊秀男子眼底浮現了欣慰之色,略顯激動地道︰「值此寒夜,你怎知我正渴望一壺好酒,一場好醉?」
一身黑衣的梅十二看起來英挺孤寂又不羈極了,他眼底燃燒著溫暖之色,笑容里卻有著說不出的倦意。
他點點頭,將食盒里的梅花酒與兩只月光杯取出,緩緩在俊秀男子面前坐了下來。
在兩人各自飲了一杯後,他才輕輕地道︰「‘她’還是沒有出來。」
俊秀男子一怔,臉龐閃過了難以言喻的憂傷與渴望。「也許再等等,‘她’一定會來的,我不信她那樣狠心。」
「你傷得她夠深,又如何怪她待你狠心?」他平靜地看著俊秀男子。「有時殘忍是一種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
「你應該站在我這邊!」俊秀男子忍不住慍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