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她的身體和心靈正是脆弱,是怎麼也禁不起自我欺騙後的愛情幻滅了。
她早已篤定他就是自己心上唯一的那個人,但她也知道世事多變、滄海桑田這兩句老話,曾承諾過的都可以不算數了,更何況是從未許下任何諾言的呢?
那一天,他說過會照顧她,她多麼希望他指的是一生一世的事啊!
可是她心底明白,他指的是會照顧她不落馬吧。
「你生了大病?為什麼不差人來告訴我一聲?我……我是說我和我爹都很擔心,你早該讓我們知道這件事的。」他輕聲斥責。
「讓艾老爺和你擔心是我的錯,但是你們知道了又怎樣呢?」她略帶嘲弄地問,鳳眸里掠過一絲絲苦澀。「難道你們可以守在我床邊照顧我嗎?還是能夠煎湯熬藥喂我嗎?艾公子,你我都明白,我們倆……什麼都不是,我又有何資格接受你們的關懷照應呢?」
「不準你把我們之間輕描淡寫地一筆勾消。」駱棄眸底蓄滿了怒氣。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也就沒有所謂一筆勾消了。」她淡淡地道。
她不想激怒他,只是想讓自己死心。
不要再想著念著他或許會愛上她,並且會回報她的愛,這樣她的心就不會漲滿了希冀和渴望,自然也就不會失落得那麼痛苦了。
這是她在娘和妹妹身上學到的殘酷道理,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不是這樣的!」他怒火上升,緊抓住她的肩頭搖晃。「你醒醒,難道病餅之後連腦子都胡涂了嗎?」
「腦子胡涂的人是你!是你一直把我推開,是你不斷提醒我,我根本配不上你,是你警告我千萬別對你抱著任何期待,是你!是你!全部都是你……」春兒被他搖得又難過又氣苦又混亂,不禁狂叫起來,淚流滿面。「那麼你現在還想我怎樣呢?我除了接受還是接受,難道這樣還不好嗎?」
駱棄震驚心痛得無以復加,怔怔地退了兩步。
他之前真的說過這樣殘忍尖刻無情的話?他以為他只是逃避、抗拒,但……
「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要照顧我、安慰我,甚至救了我的命,如果你壓根就不想要跟我有任何關系,就求求你不要再對我這麼溫柔了!」她痛聲喊完,小手緊緊捂住逸出口的哭泣。「我……怎麼也走不了……逃不開……」
她的哭泣把他的心都揉碎了。
「春兒!」駱棄猛地將她攬入懷里,嗓音喑啞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徹底在他懷底崩潰,哭得淒慘痛絕──
思悠悠恨悠悠淒涼歲月總悠悠
朝無休夜無休牽愁惹恨到幾時休?
我的心中事在那淚中流
淚珠兒如同春水向東流……
春兒又坐在駱棄的馬上,安心信任地偎著他的胸膛,任憑他緊擁著她並駕控馬兒,揚蹄奔回京城。
只是這一次,她希望他永遠永遠不要再放手了。
他們回到艾府,當馬緩緩踱近時,她沒有瞧見佣僕守衛們松了口氣又眉開眼笑的模樣,她只听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卜通、卜通,敲得她陣陣臊熱羞暈,就快要連頭也不敢抬了。
這麼大搖大擺的,他是存心故意的嗎?
「不要笑得這麼邪惡。」她手肘用力往後撞了一下。
「咳……你怎知我在笑?」駱棄正笑得愉悅得意,差點被她一記撞岔了氣。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不無哀怨地道︰「你非要讓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咱們有不可告人的關系嗎?」
「我們……咳咳咳!」他這下子真是嗆著了,大咳特咳了起來,英挺的臉龐漲得通紅。
「難道不是?我在你懷里足足哭了一個多時辰,這還不算是‘不可告人’嗎?就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給人听呢。」她理直氣壯道。
「算,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他終于喘過一口氣,笑了開懷。
「艾公子──」
「喚我駱棄。」他眉頭一皺,「既然我們已有‘不可告人’的關系,你是否應該舍棄這艾公子長、艾少爺短的習慣?」
「我可沒那麼大膽子,敢直呼你的名字。」她回頭瞥了他一眼,心底亂成了一團。
唉!
她向來不是曲里拐彎的性子,肚里藏不住話,脾氣更是直來直往,那麼現在他倆預備怎麼辦呢?
繼續保持這曖曖昧昧若有似無的情意糾纏嗎?可就算她身強體壯之時,也仍舊捱不住那款款情絲銷蝕入骨的滋味,更何況現在她身心俱疲?
在他的心底,是對她有一點點動心,還是有更多更多的歡喜?為什麼他言談間就是這麼隱隱約約,似有若無的?
「你還不夠大膽嗎?我一顆心都快給你嚇飛了。」他輕聲嘆息。
打從認識她後,他發現自己整個人跟著上上下下、顛顛倒倒,完全分不清是笑多過生氣,還是動心勝過煩心?
「你倒是惡人先告狀。」她忍不住嘀咕。
「我們到了。」駱棄微微一笑,矯健優雅地一躍而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下馬。
陽光好不耀眼,她有些虛弱地靠著他的肩,伸手擋去那穿雲透葉而來的絲絲金光。
七棠樓還是那樣清雅奇趣。在夏日灼陽下,雕梁畫棟樓閣上有幾許徐風輕送,鼓動了一重淡綠色紗簾搖曳飄拂著,四處有蟬聲唧唧,藥田奇香隱隱。
她不禁滿足而感慨地輕嘆一口氣。
真像人間仙界,得有多大的福氣才能住在這樣好、這樣清靜無憂無愁的地方呢?
她驀地想起那窄窄小小老舊的家里,盛的不是一家子的溫暖,而是一家子的空洞無情淡漠和貪婪計較。
「你怎麼不進屋?想什麼呢?」他溫柔地攬扶著她。
春兒回首,給了他一朵嫣然卻憔悴的笑。「沒想什麼,只是覺得這兒真的很美、很好,無論來上幾次都不厭倦。」
「那麼你就常常來吧。」駱棄抑下滿心歡悅,勉強維持住平靜的神情。
她無言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永遠賴在這兒就不走了。
不管外頭的風風雨雨,人情冷暖,流語蜚言,以及……教她心痛的娘親和妹妹。
在這兒,有他保護著她,就算外面風雨恁般急、恁般狂,她知道他決計不會讓她淋到一絲絲雨,受到一絲絲寒。
如果她可以……
她悲喜交錯地凝望著他,沖動得就想開口問,可是一見他平靜從容的模樣,似不像她這般為情為愛神魂顛倒,忐忑難安,所以她又退縮了。
「為什麼叫‘七棠樓’呢?我一直想不懂。」她轉移話題。
「七棠樓取自‘七心海棠’之意,傳說那株奇花是毒中之王,無色無味無形無意,海棠株上綻放著七朵小小白花,花瓣上有點點似心,故名為‘七心海棠’。」駱棄眼神放光,向往地道︰「我一直很希望能見識、培植這毒中之王的藥草。」
「你真的很喜歡這些藥草。」她溫柔地看著他。
他低頭對她一笑,眸底漾動著愉悅的光芒。「我想,你是唯一不怕我踫這些花花草草的人,也不怕我對你下手。」
「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你都不會去毒害一條生命。」她滿眼信任,輕聲道︰「所以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他一震,感動地凝視著她。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充滿信心與依賴和崇拜,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格,而且她完全了解他,真的了解他。
外人不知底蘊,總難揭開他那層神秘的面紗,于是流言四散,于是恐懼橫生,就算他不至于因此而感到受傷,卻也不免覺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