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給聯兒買新衣裳?
一股強烈的嫉妒和失落感狠狠地嚙啃著她的心,她忽然感覺到一陣悲哀。
她打從有記憶以來,娘就不曾給過她好臉色,更沒有親手縫過、買過任何一件衣裳給她。
向來就是娘吃雞腿,她和爹與妹妹吃咸菜;後來爹過世了,娘喝魚湯,她卻只能忍著滿月復饑火,試圖從殘存的魚湯碗中撈出幾片小小的魚肉給聯兒吃。
是,她不該嫉妒妹妹,應當愛護妹妹,可是此時此刻,春兒卻發現她也不過是個最平凡的女人,有著最一般的七情六欲,她能愛能恨,會笑會妒。
為什麼?她辛苦這些年,沒有一個人向她說過一句安慰的話還罷了,就連溫情也不施舍一些些給她?
她們……她們當她是什麼?一條活該看家咬賊的狗?還是一頭應該揮汗犁田的牛?
「姊姊,對不住,我不應該拿娘給我的新衣裳,但是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過新衣裳了,我穿的都是你舊了小了不要了的。」聯兒輕咬下唇,迫切地說出真心話,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春兒大受打擊的淒惻臉色。
她肩頭輕輕顫抖著,用力地吐著氣,仿佛想將所有的悲憤、淒愴和痛苦全數吐出一般。
不!不能再這里哭,更不能在這里發瘋,她怕她最後會忍受不住沖向前掐住妹妹的頸子狂搖,並大哭特哭一番。
「我出去走走。」她霍地甩手,大步往門口沖。
「姊,你去哪兒呀?」聯兒急了,「姊姊──這些面團怎麼辦呀?」
「統統拿去喂狗!」春兒頭也不回地大吼。
她的胸口繃得好緊好緊,心狂跳得像是要迸出來了,所有的淚,所有的怨,所有多年來堆積的委屈辛酸痛苦就快要把她整個人撕得四分五裂了!
春兒強忍著滿月復心痛淚水,狂奔到城東近郊的十里亭下,對著這片山光水色放聲大喊。
「混蛋──混蛋──混蛋──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傷我的心?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才甘願?」
馬蹄聲由遠至近達達而來,而且還不只一騎,如滾雷般震動而來。
她置若罔聞,喊完後傷心地坐倒在階梯上。
駱棄一眼就看見了她。
那個艷光四射,嫵媚風生卻清減瘦削的身影,失魂落魄地坐在十里亭的石階上,他的胸口驀地糾結成一團。
他勒住馬韁,胯下黑馬極有靈性地止蹄,鼻息噴喘著。
「主子?」跟在他身後的幾名黑衣高手詫異地詢問。
「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事。」他微微一笑的說。
「是。」黑衣高手們恭敬斂首,一夾馬月復又風馳電掣地奔入東城門。
駱棄輕輕躍下馬,牽著韁繩緩緩踱近她。
她怔怔地抱著雙膝,將小巧的下巴抵在裙裾內,仿佛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不想。
「坐這兒發什麼呆呢?」他溫和地俯,輕揉了揉她的頭。
他眉宇間掩不住再次見到她的喜悅飛揚,但是她的落寞也深深撞擊著他的五髒六腑;昨晚一夜輾轉難眠的矛盾與猶豫遲疑,全在這一瞬間化為無形。
「艾公子!」春兒不敢置信地抬頭,悲傷的美眸霎時亮了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出城辦點事。」他在她身畔坐了下來,放開韁繩,讓馬兒自行覓草去。
不知怎地,他在和她眸光交觸的一剎那間,心頭莫名鼓蕩燥熱了起來。
他今日清晨疾馳出城,卻心心念念著加緊處理完事情後要盡快趕回來,為的就是不想她送饅頭進艾府時撲了個空。
駱棄甩了甩頭,心煩意亂得不願再厘清此刻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了。
「噢。」她痴痴地看著他,用袖子抹了抹面上殘存的淚痕,忽然想到一事。「哎呀,我今兒忘了送饅頭去你家!」
「你哭了?」他緊緊盯著她,神情蓄滿風雨欲來的狂暴。「誰欺負了你?告訴我。」
她鼻頭一酸,本想向他傾訴內心悲慘痛絕的委屈,可是她旋即遲疑了……能說些什麼呢?向他泄漏自己的家丑有多麼難堪丑陋嗎?讓他知道自己不受娘親疼,如今連妹子都為了一件新衣裳,而埋怨起過去都是撿她這姊姊的舊衣穿?
春兒的衣裳何嘗不是去撿人家的舊衣和不要的布,一件件重新綴縫而成的?家里三口人要吃要喝要穿,再加上娘親嗜賭如命,她用盡力氣也只能維持了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局面,又何來閑錢可以買新衣衫給妹妹?
千言萬語,堆積在肚里的血淚痛苦已滿到喉頭了,可是該撿哪件事先說呢?
唉,還是不如什麼都不說的好。
「不提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不過是些煩心事。」春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他展露笑顏。「我決定放自己一天假,不蒸饅頭,不賣饅頭,不掃地、不洗衣、不抹桌子、不煮飯、管他的呢!」
駱棄听得失笑,目不轉楮地看著她,「言下之意,是要我帶你出去玩?」
「誰讓你今天踫巧讓我遇見了呢?就算你倒楣吧。」她拉起他的大手,嫣然一笑,「到哪兒玩好呢?去喝酒吧。」
「喝酒?」他訝然地揚高眉,「你一個女孩子家,跟人家喝什麼酒?」
「誰說女人不能喝酒?一醉解千愁呀。」她不管不顧,拉了扯了他便走。
「不如去喝茶吧。」他神色有些古怪。
「怎麼?你怕嗎?」她斜睨他一眼,嬌美明亮的眼眸閃閃綻光。
「是啊,我怕。」他笑吟吟的點頭,才不上當。
她一時氣結,嬌媚的眼兒又是好笑又是苦惱。「噫。」
「別噫了,我帶你去相思紅豆樓喝茶吧。」他握緊她的小手一笑,嘴里清嘯一聲,但見駿馬四蹄撒飛而來。
「哇,好俊的馬。」她贊嘆,又是敬畏又是喜歡地望著這高大神駒。
「和我共乘一騎進城去,好嗎?」他低頭問著她,臉上笑意盎然。
「可我從沒坐過馬,萬一它看我不順眼,一家伙把我顛下來可怎麼辦?」春兒警戒地望著馬兒。
「疾風不會的。」駱棄微笑道,愛憐地拍了拍馬兒,「只要有我在,它不會動你一根寒毛。」
「要動我也不會只動我一根寒毛,說不定是賞我一腿。」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不如你用坐的,我用走的。」
「看不出你原來是個膽小表,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是個天上地下千載難逢的一代女豪杰。」他故作失望的說。
她張大了嘴,呆了。
沒想到……沒想到在他心底,把她看得那麼樣地好?
春兒心頭一熱,她又怎麼可以讓他失望呢?
「好!坐就坐,不就是匹馬嘛,能可怕到哪里去?」她嘴里叨叨碎念著,就在他要扶她上馬的那一剎那,緊緊攀住他的手臂,焦急張皇地道︰「倘若我快掉下來了,記著要拉住我,如果拉不住,那麻煩讓馬蹄對準一點,千萬別踹得我一口氣要斷不斷的,知道嗎?」
駱棄又好氣又好笑,不禁輕擰了擰她的俏鼻頭,「傻子,我會保護你的。」
這小妮子……
「千萬記住啊,這是你自己承諾過的,你會保護我的。」她縴縴玉手緊抓著他。
他溫柔一笑,輕輕一運勁將她抱上馬背安置好,被她攬住的大手完全沒有放開來過。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你。」他輕輕地,沙啞地道。
夏日和風煦煦拂來,她烏黑青絲陣陣飛揚,暗香幽幽如夢似幻,陽光灑落在她雪女敕嬌靨上,襯得花朵兒般的容顏益發嬌艷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