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不會是憶起了她有多麼沖動和愚蠢,非但拔了他的藥草,還給他惹來了這一整天的麻煩吧?
她眼睫輕輕垂下,心口酸酸的,彷若有千顆梅子在胸口跌碎了、滾動著,所到之處,難以言喻的酸楚滋味深深彌漫。
「傻瓜,那麼你還想怎的?」她沙啞開口,喃喃自問。「他不追究你闖禍,反倒還喜歡上你嗎?」
他是豪富權貴子弟,她卻是花街柳巷貧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有姻緣紅線交纏的一天。
「唉。」她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難道昨兒到今日,她所受的震動打擊還不夠嗎?貪圖永遠不可能降臨的幸福,最終只會招來更加殘酷的後果。
「怎麼沒有人服侍你吃點心?」
那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之時,春兒有半晌還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而听錯了。
她眨了眨眼,驚喜又迷惘地抬起頭。
呵!是他,真是他。
他換過了衣衫,卻依舊是一襲淡綠色的影子,高大、灑月兌、颯爽而從容爾雅。
翩翩豐采令她為之深深心折──老天!她壓根管不住自己的心哪!
「究竟是誰說你陰陽怪氣,長相奇怪,不男不女像妖怪?」她月兌口而出,「說那些話的人真該被打上十萬次的。」
駱棄一怔,不禁莞爾。「人家說人家的,我並未因此而傷心落淚過,你毋需為我抱不平。」
「可恨的流言,這京城里的人是吃飽了閑著沒事干,天天以嚼舌根為樂嗎?」她忿忿地罵道,「你怎麼那樣好脾氣?要是我有你的相貌、你的財勢,我就讓人抬著我坐金轎子,大搖大擺游街三天,讓他們瞧瞧自己的狗眼楮有多離譜。」
沒法子,她自己也是流言的受害者,無論听上幾千幾萬遍都不會因此而冷靜些。
就算她的智慧全長到狗身上去好了,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更受不了被那群長舌婦、大聲公給污蔑。
「你真好興致。」他眼底笑意更深了。
「這不叫好興致,而是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她憤慨道。
她就是恨自己無財也無勢,否則定要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連眼珠子都跌碎一地。
駱棄來到她身畔,溫柔地模了模她的額,明顯地松了口氣。「你好些了,現在是不是感覺不那麼冷了?」
「是的。」她的眼神頓時柔情似水起來,笑靨隱約。「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該怎樣報答你才是?」
「是我不該讓你身陷危險,摘下‘毒香冷’。」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絕美的笑顏,那股熟悉的心煩意亂和怦然悸動又出現了。「你……吃過點心了嗎?」
「吃了,吃了,那些點心真的好可口,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樣甜而不膩又滿口香的點心。」說到這里,春兒雀躍之情倏地有些黯淡了下來,訥訥道︰「不過我沒吃幾個……因為我覺得良心有愧。」
「怎麼了?」他微微挑眉詢問,詫異地看著她,「何必感到愧究呢?這些統統都是要給你吃的,你大可以將它全數吃完。」
「不,我的意思是……」她嘆了口氣,「我妹妹從來沒有機會吃到這樣好的東西,這是我這個做姊姊的無能,不能讓她吃好點心,我自己又怎麼吃得下呢?」
真希望她可以將這些點心帶回去,聯兒定然很喜歡這些小巧美麗又可口的點心。
只是她欠他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又怎麼能開口討這些點心呢?
而且她是賣饅頭的,不是乞丐,這樣有違自尊與骨氣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眼底笑意更盛。「這有什麼?待會我讓人準備一大盒上好的進貢細點,讓你帶回去給令妹嘗嘗,其中有幾味牡丹酥、桂花糖、松子玫瑰糕異常可口,令妹一定會喜歡。」
「真的嗎?」她晶瑩的美眸倏地一亮,但旋即又遲疑了。「不,這樣不太好,我不能這麼做。」
「如果你不收,我便不讓你走。」他似真似假地道。
「什、什麼呀?」她臉紅心跳了起來。
「那麼你願意了嗎?」他微笑問道,愛煞了她小臉紅暈漾開來的模樣。
「我……」她興奮又害羞又不知所措。
她真是令人驚奇,勇敢又美麗,潑辣又生動,既有牡丹般嬌艷富貴的豐韻,卻又有水仙的裊裊飄逸,兼之紅辣子般沖動的性情,也有野花般強壯精采的生命力……
眼波流轉,笑意靨生,一舉手、一投足都教他目光怎麼也移轉不開來。
真是要命了,不過短短一天辰光,他卻莫名其妙地為一名女人而坐立不安,心亂如麻了。
他胸口掠過一抹強烈的震撼和栗然──
不!
他已經痛切地告訴過自己,絕絕對對不再成為女人美色詭計下的笨蛋,這一生一世,他永遠也不會再將一時情迷欲念錯認為生世鴛盟。
駱棄迅速冷漠武裝起來,神情淡然,語氣冰冷道︰「就當作是向你賠罪吧,我待會就讓人去取來,還有馬車已在外頭等候送你回去,也許你應該起身了。」
「艾少爺?」春兒笑容僵凝,「你怎麼回事?怎麼好像又生起氣來了?為什麼?是生我的氣嗎?」
「你可以走了。」他一咬牙,轉身就走。
「不!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我又說了什麼話冒犯了你。」她執拗地要追問個清楚。
她柳春兒並非那些人家一聲大喝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閨閣千金,她在街頭混得太久了,早已將無謂的矜持拋向九霄雲外。
盡避她還是被他無情的話刺傷了,可是就算心底淌著血,眼底泛著淚,她也要掙一個明白!
「不關你的事,沒有你的事,你已經管得太多了。」駱棄煩躁地一甩頭,大手一擺。「走啊,趁我還沒有改變心意之前。」
她緊緊抓著衣襟,心底又是絞痛又是揪扯,卻又為他最後一句話而生起了痴痴的希望。
「你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到現在還賴在我床上,不就是想要我對你起念動手嗎?」他逼近她,眼神凌厲而危險。「再不走,我一定會吃了你!」
她一驚,渾身卻不由自主地燥熱起來。
「你、你別嚇我。」她強自鎮定,可是小骯間卻升起了一股陌生卻沸騰酥醉的悸動。
她是怎麼了?難道他說得還不夠白嗎?
「快走!走呀!」他握緊雙拳,面色鐵青。
將她徹底地驅逐出生命,再也不見、不听她的笑語嫣然,這樣他就不會再度成為那個自己深深痛恨的人。
「艾少爺……」她若是聰明些,早應該走的,可是她如何眼睜睜看著他讓憤怒底下的痛苦似巨浪滔滔淹沒他自己?
他差點就成功了。
她險些要相信,他也是那種凶惡蠻橫無情又見色起念的男人,可是她瞥見了他黑眸里盛滿的痛楚,剎那間記起了世人對他的不公評語。
可憐的男人,他想讓她也誤以為他是世人口中所說的妖怪、野獸嗎?
她沒有那麼笨,她的雙眼始終亮晶晶地凝望著他呀!
她知道他像自己,為了那不屬于自己的丑陋流言而年年負累,歲歲煎熬。
「走──」他大聲咆哮,生平第一次忘情地勃然大怒。
別以為用那雙美麗剔透的眸子就能夠再次主宰掌握他,別以為他會再次傻傻地墜入陷阱……
倏然間,他感覺到緊繃的身軀被一雙縴細溫暖的臂膀環抱住了!
駱棄驀地失魂一呆,高大的身子僵愣在當場。
「你……在做什麼?」他聲音沙啞驚震了。
「好可憐的我,好可憐的你,為什麼我倆不該相遇,偏又相遇?」春兒緊緊攬著他的腰,小臉埋在他胸前,輕輕呢喃。「為什麼我們想做的不能做,不該說的卻總是沖出口,無心傷害彼此,卻總是傷害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