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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 第9頁

作者︰蔡小雀

如果可以,就算化做他栽植的一株綠草紅花,就這麼永遠棲身在此也甘願。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嘗著饅頭,目光銳利地關注著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

「為什麼嘆氣?」他放下吃了一半的饅頭。「這不太像昨天的你。」

印象中,她應該是紅灩灩得如同五月榴火,潑辣、生動、絕艷、大膽,彷似天不怕地不怕。

端的是美得驚心動魄,昂首闊步。

或是像昨夜,清靈皎潔純稚得像個小女孩,一點點小事都能捧月復大笑仰倒在草地上。

「是不一樣。」春兒承認,輕聲道︰「昨天以前的我理直氣壯地認為,命運是可以靠雙手改變的,但是今天的我,精神耗損力氣用盡,已經不敢再確定任何事了。」

正如她滿月復心意一片巧思,努力揉出的藥草饅頭有誰欣賞?珍惜?

也許世事全是如此吧,好與不好,契合與否,全憑那虛無縹緲的緣字,她恐怕今生今世都注定精疲力竭也討不了好。

希望一寸寸被命運斷折。

看著她落寞蕭索的神情,駱棄心底莫名被擊痛了。

「發生了什麼事?」

她有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眨了眨濕熱的眼楮,搖了搖頭。「不談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你種了這麼多的藥草,原來你是大夫呀。」

他靜靜凝視著她,想追問,卻又知道現在不是最好時機。

何況交淺言深,他有什麼身分追問她的心事?就因為他們倆吃過同一條烤魚,用過同一只喝茶的杯子嗎?

「我不是大夫。」他只能捺下微微焦慮的關切之情,平靜地為她介紹那片藥田。「只是喜歡研究藥草。像那端開出小黃花的挺秀之草,喚作‘不寐草’,顧名思義,能讓人保持清醒無法入睡。」

春兒睜大雙眼,頓時有些忘懷自己的傷心事,好奇而興奮地走向藥田,緩緩蹲了下來,端詳研究著那一小簇黃花嬌艷的「不寐草」。

「有這麼奇妙的草?能夠讓人吃了就睡不著。」她感到新奇地輕輕撥撫過那小黃花,指尖的觸感是如絲般的柔軟。「那麼有沒有一種草,是讓人吃了以後就睡著了不再醒來的?」

他心一揪,不禁急切沖口而出,「你在說什麼傻話?無緣無故問起這樣的藥草做什麼?難道你想吃?」

「我……」她回眸,倦然一笑。「倘若真有那種藥草,那麼我也不能現在就吃,我還睡不得。」

「沉睡逃避絕非良方,勇于面對才是上策。」他緊盯著她。

「是呀,這像是我會說的話,只不過你說的較文言罷了。」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現在還沒有資格想不開。只是真有這種草嗎?」

他遲疑了片刻,這才指了旁邊一小叢長得秀麗挺拔的紫色草,「這是‘無愁草’。」

「好名字,睡了就無憂無愁了。」她俯,深深地嗅聞那清甜的香氣。

駱棄謹慎戒備地緊緊凝視著她,深怕她會一把攫起「無愁草」吃了下去。

「你該看看別的藥草了。」他索性握住她縴細時手臂,半強迫地將她拉離「無愁草」,來到另一區。

「你種了好多好多呀。」春兒果然被轉移注意力,贊嘆地看著各種姿態妍麗俊秀的花花草草。

「這長著朱紅色小丙子的是‘醉千日’,吃了會像飲醉了酒般醺醺然,千日後才會真正清醒。」

她不禁笑了起來,「各大酒坊應該來向你討這些果子才是。」

他挑眉,似笑非笑。「他們不會做這賠錢生意的,酒客就是要醒醒醉醉、醉醉醒醒的,銀子才會似流水般使了出去,落入他們口袋里。」

她點點頭,滿臉佩服。「果然要如此,你真聰明。」

「不過是淺顯道理。」他淡淡道,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踫觸一叢女敕生生翠綠的草。「你模模這個,再放到鼻端一嗅。」

春兒心兒怦怦狂跳,熱血激蕩翻滾了起來,他的大手修長,掌心略微粗糙,卻是那麼溫柔堅定有力。

被這樣的一雙手擁抱著、呵護著,該是什麼樣的滋味?

想必一定很幸福、很幸福吧?

她情不自禁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好緣分決計不會落在她頭上,像他這樣偉岸昂藏的好男人,就算因打擊而有些陰陽怪氣,性情反覆無常又陰晴不定,但任憑哪個千金小姐得了他,恐怕半夜都會笑醒過來的。

春兒從未有過任何一刻像現在,那樣痛恨自己的出身卑微低賤。

「怎麼不聞?」他奇罕地瞥了她一眼,「發什麼呆呢?」

「我、我沒發呆呀。」春兒這才驚醒,芳頰霎時羞紅了起來,連忙聞了聞自己的指尖。「咦,好香!我從沒聞過這樣清新冰涼的香味,這是什麼?」

「這是‘薄荷草’,由胡人傳入而來,主惡寒發汗,理氣消脹。」他一一介紹。「還有,這是‘赤焰花’,這是‘明月夜’,還有‘曼陀羅花’……」

「你好了不起,怎麼培植得出這些奇花異草?」她看得嘖嘖稱奇。

「興趣。」他睨了她一眼,有些納罕的問︰「怎麼?你不怕嗎?」

「怕?怕這些花花草草嗎?我為什麼要怕它們?」她失笑,小手輕輕撫弄過面前奇香四飄的花草。

「這些藥草有些毒性甚重,但未經提煉是不會傷人的,還有些具有奇療功效,但是一般人都會害怕,認為它們是‘毒物’。」他語帶雙關道。

「是嗎?」春兒揚起長長的睫毛,美眸里晶光流轉,語氣感慨的說︰「世上最可怕的毒物就是人心,與花草有什麼關系?它們自生自長,沒有侵犯到任何人,只不過是人們因自己的無知和誤解,就強自污蔑它們為‘毒物’,在我看來,最可笑的就是人了。」

駱棄黑眸熠熠,綻放著明亮而激賞的光芒。「你真這麼認為?」

「對。」她堅定地點點頭,指尖輕摘起一小片淡藍色的花瓣,「就像這花兒,它好好地長在那兒,名字雖然叫‘毒香冷’,但如果不是有人把它拿來吃的話,又怎麼會中毒──」

「該死的!快放手!」駱棄臉色大變,飛快地彈掉她手上的花瓣,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雪白縴細的指尖漸漸染上了淡藍,然後逐漸變成深藍。

「怎麼了?」她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中毒了。‘毒香冷’的花瓣汁液具寒毒,一個時辰內沒有服下解藥,便會終身寒毒纏身動彈不得,四肢猶如被廢……」他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輕若羽毛的重量令他焦切的心底掠過一陣陣強烈的憐惜。

她輕得像是風吹就會倒了,這樣縴小瘦削的身子,每天竟要扛那麼重的饅頭來府里?

他心底盛滿了悔意和憐意,不舍又著急的心緒糾結成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柔情,奔流在他的血液和骨子里,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已深駐緊踞成了天長地久。

「你別騙我了,怎麼可能會只摘片花瓣就……」春兒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因為她感到指尖變得冰冷僵硬,而這感覺逐漸蔓延開來。

「別說話,也別亂動,毒性會發作得較慢。」他的聲音緊繃,抱著她大步沖進七棠樓。

春兒內心的恐慌糾結痛楚了起來,她害怕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臉上卻依舊強自鎮定。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別看我這樣瘦不啦嘰,其實我身子好得很,連小病都未生過一場,而且我──」

「閉嘴!」駱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急又氣地道︰「在我調制好解藥之前不準張口說話,你想害死自己嗎?」

「可是你說不會死的,只會渾身冰冷癱瘓一輩子……」她瑟縮了下。怕,她當然怕死了,但是如果閉上嘴巴什麼都不說,她更怕自己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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