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從她嘴里說出的每一句話,總是引得人一陣膽戰心驚又忍俊不住。
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一時之間倒躊躇了。
「求愛不成。」她攤攤手,微帶無奈地道︰「我看多了。」
「你放心,我對女人沒興趣。」他哼了哼,立時聲明。
「原來你是兔兒爺?!」春兒大吃一驚,心下莫名倉皇起來。
「我、不、是!」他咬牙切齒,勉強捺住性子。
「你不是?」她沒來由一陣強烈釋然,想笑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說話也不說清楚些,就算你腦子有……呃,我是說,也不能說對女人沒興趣。」
「我腦子有什麼?」他狐疑的問道。
「什麼?什麼是什麼?」她裝傻混過去,心虛地就要站起來。「對了,時辰不早,我該……」
駱棄只抬起兩根手指就將她再度拉回自己身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想去哪里?一名小女子連一炷香辰光都坐不住,將來如何有耐性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未免也扯得太遠了吧?」她埋怨。
「彼此彼此。」他黑眸明亮炯炯,掠過一抹笑意。「你還未跟我說清楚,我腦子有什麼?我爹同你說了什麼?」
她尷尬地開口,「你爹……沒說什麼,再說他也是關心你。」
「他的關心總令我心驚肉跳。」他淡淡地道。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心驚肉跳的樣子。」
「也許我已經麻木了。」他自我解嘲。
「別這樣,妻子過世並不是你的錯。」她不經大腦思考這話就已月兌口而出。
駱棄臉色倏變,冷冷起身。
「我想這並不關你的事。不送了。」
「噯,對不住,我是說……」她慌了。
可是他已經拂袖而去,高大的背影看起來異常緊繃慍怒。
春兒眨了眨眼,小嘴張大了半天,最後干脆生起氣來。
「什麼東西呀?耍大少爺脾氣,當我是你家下人嗎?不就是說錯話了嘛,干什麼這麼不近人情,還說不送了……誰希罕你送啊?我沒腳嗎?不會自己走出去嗎?」她也氣沖沖地離開了。
第三章
深夜,沐浴餅後顯得如海棠般清新動人的春兒坐在簡陋的床褥上,披散著長及臀的如瀑青絲,小臉透著重重的思索,看著擺放在薄被上的二十兩銀子。
這二十兩銀子,她受之有愧。
懊死到了極點,她的良心此時此刻冒出來做什麼?
錢到手了就好,還理會那麼多做什麼?
可是腦子如此勸說,她的心還是緊緊地糾結著,無法放松。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生氣。」她喃喃地道,眼前浮起駱棄臉色鐵青的情景。
而且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點傷心……
「討厭,我為什麼要去在乎他傷不傷心?又不是我害死他老婆的。」
春兒甩了甩頭,正要將銀子收起來,一雙涂滿紅艷蔻丹、青筋滿布的手卻搶在她之前,將所有的銀子一掃而空。
「娘!」她心頭熱血一沖,悲憤地抬頭,「你把我的銀子還來!」
「哇,春兒,你真的去賣了呀?嘖嘖,二十兩銀子,你娘我最風光的時候也還掙不了一天二十兩,你早該听娘的話,以你的美色絕對可以哄得那一票男人樂歪了,從此要什麼有什麼,金銀珠寶財源滾滾來。」柳寶惜一雙鳳眸透著貪婪與興奮光彩,忙不迭將銀子塞進胸前衣襟內。
春兒腦子轟地一聲,仿佛看見所有的希望被漫天而來的黑暗吞沒──
她的銀子,她和妹妹的未來!
「娘,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姊姊!」聯兒抱著折妥的衣裳走進來,一見這熟悉的景象,不禁哽咽大喊。「你是我們的娘,怎麼、怎麼可以對我們說這樣傷人的話呢?那是姊姊辛苦掙來的錢……」
「辛苦?不就是張開雙腿,有什麼好辛苦的?你們倆就是這樣想不開,美色可是掙錢最好的工具。」柳寶惜雙手叉腰,已四十歲的她隱約可見當年的青春美艷,然而歲月和貪婪扭曲的性格已令她最後的一絲絲美麗也變樣了。
聯兒心痛又難過地瞥了眼臉色雪白,緊繃僵立著的姊姊,「娘,你快把銀子還給姊姊吧。」
「聯兒,不用求她了。」春兒冷冷地開口,神情蕭索。「銀子一吞入她口,哪里還有吐出來的可能?你今日才認識她的嗎?」
「可是姊姊,那是你的銀子……」
「是去張大腿賺回來的,有什麼好耀武揚威?別跟我裝得一副三貞九烈的模樣,呸!你是我生的,我還會不知道你是什麼種嗎?」
春兒沒有辯白,只是心灰意冷,陌生而遙遠地望著娘親。
這就是她的親生娘親嗎?
也許這個娘打從她們一出生就等待,盤算著她們長大,好大張艷幟待價而沽。
所以她痛恨自己的美貌,這見鬼的、受詛咒的美貌!
「銀子拿了,你可以滾了。」她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就怕那些還不夠你在賭桌上輸兩把。」
一模著幾個銅錢,就可以連命都不要地扔進賭場里,更何況是這天上掉下來似的二十兩鉅款?
「呸呸呸,老娘都還沒下場就給你咒楣了!」嘴上這麼說,柳寶惜卻已掩不住喜上眉梢,揣著銀子就往門口疾走。
再說對烈性的春兒也有幾分忌憚,得了便宜馬上就走,省得她改變心意,那事可就麻煩了。
「姊,你就真的讓她把你賺的銀子拿走?」聯兒扔下衣裳,慌亂地奔近緊抓住她的手臂急搖。「姊姊呀!」
「沒用的,我負責把銀子藏起來,她負責找到銀子拿去賭,防不住的。」春兒疲倦地坐倒在床上。
終究得到幾時,她才能擺月兌這樣恥辱冰冷無情的出身?
她是娼妓之女,母親從良後依舊未忘過去絲竹喧嚷,錦繡著身,和那眾星拱月時的極樂滋味。縱然姿色不若從前,她還是暗地與舊時恩客藕斷絲連,這才氣病了父親,最後如她意地成了艷寡婦。
後來……後來她自恩客身上染了病,從此顏色俱變,門前冷落車馬稀,受不了打擊的她又再一次選擇墮落賭場。
進了賭場還是個完整的人嗎?
春兒自一個稚女敕女娃漸漸長成絕艷少女,冷眼旁觀看盡多少發生在母親身上的人情冷暖,而她也自心疼母親、同情母親,慢慢地冷了一顆滾燙激蕩的心。
她現在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在姊妹倆被母親賣掉前,攬夠銀兩帶著天真無邪的妹妹逃離這兒,永永遠遠地逃離這兒。
可是再這樣下去,她要到幾時才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呢?
饒是堅強剛烈的她,一思及此,也不禁熱淚奪眶。
驀地,一雙溫熱柔軟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她單薄顫抖的身子。
「姊姊,對不起。」聯兒滿面淚痕,泣不成聲地抱住她。「都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為了我這無能的人,無能的身子,你早就可以高高地飛出這囚籠,去過那屬于自己的自由自在日子了。」
「不!」好不容易強抑住的堅強瞬間崩潰,春兒反手緊緊將妹妹擁入懷里,哽咽喑啞地喃喃。「不是你的錯,是姊姊太沒用了,我改變不了娘,也保護不了你,也沒有勇氣就這樣空著雙手,帶著你去到哪里是哪里……」
「不對,不是姊姊……的錯……」聯兒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我的錯嗎?那麼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春兒茫然地仰頭,望向窗外暗沉沉的黑夜。
今晚,連一彎月亮也無,已是初夏時分,怎麼還有淒惻寒風卷滿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