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潔這才注意到朱老爹滿身的灰塵和汗水,還有扯裂了的衣襟,不禁大驚,「他們……打你……」
他垂頭喪氣地道︰「要真當場打死我也還罷了,我就是拚著這條命也要護得我的孫女兒平安,可是他們偏不打死我,讓我在這兒心頭絞疼白受活罪喲!我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啊……」
「可否……勸甄家……退婚?」她極力思索著解決的方法。
朱老爹一呆,「勸甄家退婚?」
她熱切地點頭,「他們……應該不……不是不講理……的人吧?」
強摘的果子不甜,強求的姻緣不圓,這個道理是很淺顯易懂的,甄家貴為大戶人家,不至於沒有品格到這樣的地步。
朱老爹眼楮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無奈地搖頭,「他們怎麼可能退婚?好不容易有人答應嫁給甄家少爺,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再笨再傻也不會拒絕這送上門的婚事,何況我的孫女兒長得嬌滴滴得像朵花兒似的,我就不信他們不心動。」
玉潔心頭有好大的疑惑——為什麼大家一听見要嫁進甄家,就像要被押去砍頭一樣的害怕恐懼?甄家的少爺真有那麼可怕、那麼壞嗎?如果真的這麼殘忍,為什麼官府始終沒有動靜呢?
據她所知,如今朝廷吏治嚴謹公正,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有人如此魚肉鄉民呢?再說,甄家平素風評也不錯,為什麼一牽扯到娶親的事就成了這樣?
看著玉潔陷入深思的模樣,朱老爹還以為她在發呆,以為自己也為難住了她,急忙擦擦眼淚、鼻涕道︰「潔兒丫頭,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我也不過是心頭難受,尋個人倒倒苦楚。唉……我情知這事已經難有轉圜的余地了,只是可憐了我那孫女兒啊,可憐她今年才十八……」
玉潔看著朱老爹悲傷的神情,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全垮了下來,更見蒼老了,心頭不禁一陣揪痛難忍。
她也不知該從何安慰起老爹才好,她知道晚年沒有子孫承歡膝下的悲哀和渴望,好不容易他的孫女兒上門來向爺爺求救訴苦,他卻無能為力的沮喪和痛苦。
玉潔很想幫他,卻不知該如何幫起。
朱老爹心情沉痛地扶著牆爬起身,腳步如負了千斤重擔般沉重地走回自個家門。
她望著朱老爹像是蒼老了十年的背影,深深的不忍涌上胸臆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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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求求你,我真的不要嫁甄家那個臭莽夫,丑八怪,再世魯智深……」紅屏急紅了一張臉,平素的嬌蠻氣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這次外公是非常認真的,根本就不像以往可以讓她撒潑撒賴就混過去,這回他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她該如何是好?
而她還以為回爺爺那個老家伙那兒哭訴,多多少少可以阻止這樁親事,可沒想到她爺爺也是個窩囊廢,嘴皮子上講得多好听,卻半點也濟不了事。
害她還回去充作乖孫女兒哭了幾個時辰,啐,真是白白浪費眼淚了。
劉員外不為所動地瞪著外孫女兒,「昨兒個我已經找甄老爺提這樁親事了,甄老爺很是高興,只是還要問問他兒子的意見……你在這里鬧什麼?如果消息鬧開來了,搞砸了這件親事,看我不剝了你一層皮試試。」
紅屏沒想到外公突然變得這般暴戾,尤其對她凶狠得絲毫不像從前的榮寵,可是她哪里知道劉員外現在是內憂外患,被債主和虧空的銀子逼得都快瘋了,現在甄家那頭又還要考慮考慮……他簡直都快跳樓去了。
「我……」紅屏發抖,死命地咬著唇瓣,滿眼都是怨恙卻不敢再鬧了,免得他真的惱火剝了她一層皮。
她拚命對畏畏縮縮在一旁,恨不能假裝自己是隱形人的爹娘使眼色,要他們跳出來為她說句話。
可是劉氏和劉朱弓一向就被劉員外的威權壓得死死,又不是不要命了才敢再火上澆油。
他們現在可還都是全靠爹爹這座金山吃飯哪!
劉員外冷睨了這三個不成材的晚輩一眼,心里更是氣得牙癢癢的。枉費他白疼白養了他們這些年,老的是爛泥糊不上牆,小的又是驕縱潑辣、不知天高地厚,別說幫他出力或是幫手了,連劉家快敗了都不知道,實在是氣死人。
「滾滾滾!你們都滾出去,別讓我看了心煩。」他煩躁地吼著,揮著手道。
幸虧身子平時調養得還不錯,要不早被他們氣到倒地不起一命嗚呼了。
「外公……」
「滾!」劉員外大叫。
案女三人只好抱頭鼠竄,還滿心惶惑、莫名其妙,怎麼老爺子最近脾氣變得恁般的大?
紅屏被轟出廳外後,不耐煩听爹娘在那兒婆婆媽媽地勸說,各自賞了他們一記白眼後就往大門方向奔。
哼,就算要她去找一個、騙一個,或是搶一個假新娘來代她上花轎,她也在所不惜……咦?
紅屏急急煞住腳步,擊掌道︰「對呀!我可以找一個倒楣鬼代嫁,就算進了甄家的門,無論是被打死、被克死、被虐待死的都是她,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這個好法子呢?」
只是她要去哪里找那麼笨,願意乖乖代嫁的人?
「我看就從身邊的丫鬟找起好了,只要長得身段略跟我相像的,或是長得略微工整點的,就可以代我嫁進甄家。」她興匆匆的說,可是一想到那些丫頭個個膽小怕事,而且萬一風聲走漏,外公嚴加防備,那她就算想要找機會偷天換日也沒法子了。
一定要找外頭的,外公不認識,也素來與他們沒有共同生活圈子的人,可是那該找誰呢……
紅屏的腦中驀地浮現住在爺爺老屋偏院里,那個身段小巧的啞巴。
爺爺有稍微提過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平時渡船為生,是個卑賤平凡的船娘。
就是她!
像她這種軟趴趴的受氣包,又窮又丑又苦,如果能夠嫁進富甲天下的甄家,簡直就是撿到天上掉下來的香餑餑,作夢也沒想到過的好運氣,她一定二話不說就會求著自己施舍這個機會給她的。
嫁過去可是做少女乃女乃啊,紅屏相信她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瞧!我真是個大善人,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那個小蹄子。」紅屏自吹自擂,得意洋洋地道︰「她真該為此跪下來給我磕上十個八個頭哩!」
紅屏渾然不覺她的刁蠻自大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帶著興奮的心情匆匆出府,趕往朱老爹住的醉雲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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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與饅頭鋪緊鄰的老舊大門前,紅屏突然多了個心眼,她特意先繞進朱老爹的饅頭鋪,先背轉身子努力擠出兩滴眼淚,然後哭泣地走進去。
朱老爹正使勁揉著雪白的面團,滿布皺紋的臉上汗水滑落,雙手還是不斷地用力揉打著面團。
紅屏嫌惡地看著他這副窮酸樣,嘖嘖,汗都掉進面團里去了,髒不髒啊?
「爺爺。」她刻意離面台遠一點,免得新裁的衣裳給弄髒了。
朱老爹猛地抬起頭,一臉驚喜,「紅屏?乖孫女兒,你今日怎麼有空來?你外公還逼著你非得成親不可嗎?婚事談得怎麼樣了?」
紅屏眼圈一紅,「爺爺,你一定要幫我。」
朱老爹心疼得要命,再也顧不得親家之間的和氣了,氣咻咻地掄起手臂道︰「好,我這就去跟劉老頭理論……」
「不不,爺爺,你這樣是沒用的,我外公已經鐵了心要我嫁進甄家,就算是天王老子來勸也勸不動的。」紅屏偷偷覷了一眼隔窗那一頭,突然轉移話題問︰「爺爺……你那個房客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