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哪。」她講得理直氣壯。
東方大娘嗆咳了出來,「嫁、嫁人?」
她極力想著自個兒剛剛是說了什麼,怎麼會導致出這麼一個答案呢?
「沒錯。」人好快樂,越想越踏實。「只要我嫁人了,就不會這麼寂寞啦,會有人惜我、愛我、疼我,就算爹和叔叔他們去走鏢,也還有相公陪在我身邊,這真是太好了。」
成親是件好事,但是她語出突然又這麼顛三倒四的,東方大娘听得心驚肉跳,直覺這真的太不好了。
「兒,妳是不是病了?」她伸手模模人的額頭,「咦,沒發燙啊,還是……中邪了?」
人眨眨眼,困惑地拉下她的手,「中什麼邪?我沒事,只是想嫁人,這應該不奇怪吧?」
「正常情況來說是不奇怪,但是——」東方大娘對著她左瞧瞧、右瞄瞄的,滿臉驚疑。
「怎麼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啊。」人玩著手指頭,眨眨眼,「這是很平常的事。」
「那麼妳有對象了嗎?」東方大娘目不轉楮地盯著她。
人的臉蛋浮起一朵紅紅的雲彩,無限嬌羞的點點頭,「噯。」
這下可不得了了,東方大娘一方面替她高興,一方面又替她驚疑。
對這個丫頭,她向來是當作自己女兒看待的,尤其現在她爹又走鏢去了,她怎麼能不好好關心關心?
「是哪家的公子?是做什麼的?今年幾歲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一急,問題像連珠炮般蹦了出來。
人淺淺地一笑,那抹屬于小女兒的嬌羞神情是不容錯認的。「東方姨,妳這麼緊張做什麼?這只是我一相情願,人家還不知情呢。」
「我可以幫著打听打听他好不好,是不是個值得妳托付終身的人哪。」
「東方姨,他是個很好的人,年輕有為又飽讀詩書。」她抓了抓頭,「至于是干什麼的……我看是像教書的私塾先生,可是他們家的管家又說不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還有,他家好大啊,起碼……有我們家的十倍大,請的僕人可多了,我算算……最少也有百來個吧。」
東方大娘越听心越驚,兒怎麼遇得到這般顯赫人物?該不會是給人拐騙了吧?
「他叫什麼名字?」她起眼楮,心下算計著待會就去打听那人底細。
「他說他叫羶腥聞,不過不是臭臭的羶腥聞的羶腥聞,說是另外的字。」她說得顛三倒四,完全沒有注意到東方大娘一臉的錯愕。「總之,他們家的人都叫他公子,還有叫他爺的,我是叫他ㄕㄢ公子啦。」
至于是哪個ㄕㄢ字有什麼關系呢?知道是在叫他就行了。
東方大娘臉色發白,緊緊握著她的手,「妳確定他叫杉辛聞?是不是喜穿白衣,溫文爾雅又富書卷味的年輕公子?」
「妳認識他呀。」人笑了起來,「東方姨,妳果然見多識廣。沒錯,他就是長那副模樣,好看得緊。」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還有好好聞的書墨味,嘻!
「妳……不知道……他是什麼身分嗎?」東方大娘有些結巴的問道。
「什麼身分?」人疑惑地反問。
平時見慣大場面的東方姨是怎麼回事?臉色怪怪的。
「他……」東方大娘原想說,卻又遲疑了。
不知是不是那個人,說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又或者「杉公子」根本不想讓人知曉他的身分呢?
嗯,這件事得好好從長計議。不過重要的是,兒對他的印象這麼好,又有機會在他家出出入入,或許良緣將近也說不定啊。
東方大娘輕輕笑了起來,低聲道︰「袁識人若知道他未來的女婿有可能就是當朝的宰相爺,恐怕不嚇昏也給高興傻了。」
「東方姨,妳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離人好奇的問道。
「沒有,沒事。」東方大娘還是忍不住再確定一次,「兒,妳確定他不是壞人?不是流里流氣裝斯文的那種人?」
「我十二萬分的確定。」她肯定至極地點頭。
「怎麼說?」
她咧嘴一笑,「因為他身上有好香好香的書的味道。」
「嗄?」
兒笑咪咪的看著一臉驚訝的東方大娘。
她的鼻子很靈,決計不會錯的。
好人壞人,她只要隨便聞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
「公子,公子……」
杉辛聞月兌掉身上的官袍,換上一件銀衣白袍,一條玉圍帶尚未系上腰間,就听見人喳喳呼呼的聲音自遠而近的傳來。
天哪!這個丫頭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男女分際?知不知道什麼是女子的禮德節操矜持和保守啊?
他慌慌張張地束好腰帶後,急忙沖出房間,來到花廳。
人猶如失控馬車般撞進屋里,滿臉興奮緋紅,「公子,我又來了。」
「沒有人教過妳在進別人房間前要先敲門的嗎?」他咬牙切齒的問道。
真是聖人都會被她氣到頭頂冒煙。
她一呆,隨即笑了起來,「哎喲!鮑子,咱們都這麼熟了,客氣的那一套就免了巴。」;
「誰跟妳很熟?」他氣呆了。
她還以為他在跟她打趣說笑,不禁揮手拍了下他的手臂,「呵呵……說得跟真的一樣,可是我不會跟你當真的。」
杉辛聞此刻深深地體悟到什麼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罷了。」再爭論下去他怕自己會嘔血數十升,當場倒斃。
想到自己有可能不是為寫出曠世鉅作而心力交瘁的吐血而歿,而是被她氣到噴血而亡,他就覺得大大氣餒不甘。
對,要以靜制動,否則他枉為男人,還是當朝的宰相爺呢。
人渾然不覺他內心的想法,兀自笑嘻嘻地在他身邊打轉,「公子,我今天發現一家很好吃的糖炒栗子呢,特地買了好大一包分你吃,來來來,我幫你剝殼。」
「不用了,我不吃那種玩意。」他需要的是一個與他交換詩書心得見解,或是與他熱情研究青硯和端硯有何差異,銅雀台賦和洛神賦在藝術層次上孰高孰低的知性女子。
而不是一個整天喳喳呼呼像只雀鳥,莽莽撞撞像頭小犬,只懂得跟他分析哪攤的核桃好吃,哪家炒的椒鹽花生夠味的小丫頭片子。
尤其她的不知禮、不守禮,更是今他頭大又煩躁。
「為什麼不?」她呆了一下,又討好地捧著栗子到他面前,「很好吃呢,嘗嘗吧。」
杉辛聞被她吵得鬢角作疼,再想到今天上朝時,皇帝對他擠眉弄眼地比出「再兩個月」的情景,他硬生生地轉過頭,話打牙縫里迸出,「我說我、不、吃。」
他話里的尖銳怒氣讓她瑟縮了下,不過人隨即甩丟一絲心酸,重新振作起來,討好陪笑道︰「就嘗一個,我保證你不會後悔,一定也愛吃的。」
「妳為什麼總是弄不懂,妳跟我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她水靈的大眼楮瞬間黯淡了,「公子……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懂,我只是……想讓你嘗嘗栗子。」
他看見她受傷的眼神和微微白了的臉蛋,胸口不禁掠過一絲絲疼楚,但他立刻抑下那不該存在的軟弱與憐惜。
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能把同情當作憐憫施舍,他必須讓她知道他的原則。
「袁姑娘,我現在很認真的告訴妳,我……的長輩要我在兩個月內娶親,此事困擾得我寢食難安、坐如針氈,但是我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找一個女子成親,就算是假裝的也不能。」他好似害怕自己在凝視著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時,會失去坦言相告的勇氣,因此一鼓作氣地往下說︰「所以我才會去找蘭秀小姐,只有她才是最適合我的對象,至少她言之有物,至少她可以與我談論詩詞歌賦、人生哲學……不像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