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眼楮一亮,「你還記得我姓袁?」
「那是因為……」他的名字很特殊,不過她眼底太過明亮的光彩卻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你果然還是念著我的。」她快樂地道。
「袁姑娘……」杉辛聞有些暈眩,「我想妳如果沒別的事的話,可不可以先行離開?我們……在忙。」
黃侍郎看著他們倆交談,一時間不敢冒昧上前喝斥人。
「啊,對喔,今天是黃家小姐要迷倒宰相爺的重要日子,咱們可不能破壞人家精心設計的戲碼。」人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外走,笑嘻嘻地道︰「走走走,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妳……」
由于氣怔了,也因為杉辛聞想破頭也不知道竟然有人的臉皮厚到槍頭戳不破,腦筋遲鈍到這等地步,所以他一時不察,就這樣給她一路扯出黃府去了。
對此情形震驚過度的眾人,包括黃侍郎、蘭秀,還有杉辛聞的隨從與轎夫,統統站在原地,誰也沒來得及阻止。
第四章
杉辛聞就這樣被人扯到外頭大街上。
就在他好不容易恢復神智,正打算好好質問她到底想做什麼時,就看見她飛身撲進他懷里,不小的撞擊力帶著茉莉清甜的香氣將他結結實實的撞了個說不出話來。
他驚愕地承受著,感覺著她柔軟的身子和熱切的踫觸。
她將他抱得好緊好緊,然後老實不客氣地趴在他胸前大口大口地吸氣。
「好香,好香喔。」她幸福到想嘆氣。
「妳……」杉辛聞想生氣,心底卻浮現一抹奇異的溫柔,悄悄地在胸口蔓延開來。
他俯視著她柔滑青絲上別著的雪白茉莉花,散發出幽甜馨香的氣息,她的小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掌心彷佛傳透入她的信任與依戀。
杉辛聞不自覺地抬起手,想撫模她發上的那一小串花朵,指尖卻在即將踫觸到的那一那倏地頓住。
他恢復了理智,胸口劇烈狂跳起來,剛剛……他剛剛險些做了什麼事?正所謂男女授受不……
他陡地意識到她仍舊在他懷里,身子熨貼著身子那般溫熱撩人他的臉龐驀地紅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她推出一臂外。
「袁姑娘!」他的叫聲里有著大大的不悅。
人眨巴著眼楮,甜甜的笑意漾在眼底和唇畔,「噯。」
「袁姑娘,妳我男女有別,萬萬不可做出如此逾節悖禮……」他正要長篇大論告訴她女誡內的教典寓意。
「你餓了沒有?」她揚著笑咪咪的小臉,像煞一只俏皮的小猴子歪著頭問道。
杉辛聞欲吐出的話瞬間卡在喉嚨里,他微微錯愕,「呃……什麼?」
「我今兒只吃了七、八塊綠豆黃呢,現在餓極了,你一定也沒吃飽,瞧黃府宴客就是那幾碟果子點心,雅雖然雅,可填不飽肚子的。」她大大方方地抓著他的手,牽著就往前走。
「妳……妳要拉我去哪里?」他立場還沒表明,女誡的教則也還未講呢。
「帶你去吃好吃的。」她小臉紅撲撲的,笑了眼。
「可是……」杉辛聞發現自己有條不紊、引經據典講道理的習慣,被她忽東忽西的天馬行空法給踩得亂七八糟、七零八落。
就連話都講不全,腦袋也糊成一團了。
不知怎地,他偏偏就給她克住了。
杉辛聞低低嘆了一口氣,索性讓她拉著走。
反正事情再壞也不過如此,他就快要被送到番邦和親去了,此刻還在乎被個小丫頭片子給攪得團團轉嗎?
涼秋的午後,風兒有些薄寒,但日頭還是那般暖,輕輕地燻紅了楓樹的葉子,隨風搖曳,宛若在輕輕低語些什麼。
他們穿過六朝時建下的石磚小橋,河水像一條剔透的帶子,流淌過激起的波光粼粼,像是綢帶上的點點繡金。
清風帶著淡淡的茉莉花與晚香玉的味道飄來,杉辛聞被那柔膩暖和的小手攢著,恍惚間,他心頭模模糊糊地察覺到
已是近秋了,為何這一季的茉莉還未凋謝,依舊開得盛放動人?
***
桌椅刷洗得干干淨淨的小小豆腐腦攤子,一個年屆五十卻笑得親切的胖婦人,動作俐落地掀蓋翻勺,將兩大勺子雪白的豆腐腦盛入粗瓷大碗中,再舀了兩小匙的糖攙入,然後遞到他倆跟前來。
杉辛聞坐著矮矮的小凳,和人並著肩,有些希罕地瞅著面前這碗雪白片兒似的豆腐腦。
「這是……」他有點遲疑的開口。
人用小匙子替他攪勻碗里的糖,看見他的表情,好奇地挑起了眉,「你沒吃過豆腐腦?」
「我很少吃甜食。」他謝過她的殷切,舀了一匙雪白若綿的豆腐腦,細細嘗了一口,那滑口香甜的滋味那間透入胸臆。「好吃,我從沒嘗過這麼好吃的點心。」
人很高興他喜歡,興高采烈地吃起自己那碗,「豆腐腦一個銅錢一碗,不是什麼高貴的點心,可是我倒覺得每天吃上這樣一碗,比吃什麼冰糖燕窩要滋補喲。」
讀書人講求食不言寢不語,但是不知怎地,有她喳喳呼呼地在身旁說著話,他便忘了該遵循守禮的教則。
「妳經常來吃?」他看著她和老板娘熱切的交談,忍不住問道。
「是呀,這京城里大街小巷哪家好吃的,哪里好玩的,我統統都很熟。」她吃完了豆腐腦,率性地拍拍手掌,隨手用袖子就往嘴一抹。
「帕子……」杉辛聞取出素淨的大方帕要遞給她,已是來不及,對于她的舉動,他有些瞠目結舌,「呃,妳……」
「我怎樣?」人從懷里掏出一包鹽水鹵蠶豆,胖胖的豆子放在小嘴邊小小聲地嗑咬著,一副自然稚氣模樣。「要不要來一點?是老慶軒的,可好吃了。」
他搖搖頭,「我想還是不用了。」
用湯匙吃豆腐腦是一回事,用手拈蠶豆又是另一回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亦復如是。
「對了,公子,你一定是挺有身分的人,否則黃大人怎麼會請你去吃酒喝茶听曲呢?」人若有所思地嚼著蠶豆,好象第一次想到他的身分。「是不是?」
他有些啼笑皆非,這丫頭現下才想到這個問題嗎?
「我與黃大人是舊識。」他淡然地回道。
「那你跟黃家的蘭秀小姐也很熟?」她有點緊張的問道。
他困惑地看著她,「實際上一點也不熟,為什麼這麼問?」
「不熟?」她小臉一亮,笑得合不攏嘴,「太好了。」
她這是什麼心態呀?
杉辛聞止不住心底有些嘀嘀咕咕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跟個老婆子一樣暗暗咕濃。
他想起了蘭秀小姐那腰若約素,步若蓮姿,似洛神般的姿態,不禁有一絲埋怨,「怎麼會好?妳這樣冒冒失失地把我拉出黃府,讓我錯失了和蘭秀小姐談文論曲的機會,難不成我還該感激妳?」
「你喜歡蘭秀小姐?!」她瞪大雙眼,急急道︰「不行啊,她已經有心上人了,你千萬不能……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對,君子不奪人所好。」
「蘭秀小姐已有心上人了?」他微感失落。
他還想,若當真非娶妻不可,那麼他寧可娶蘭秀小姐這樣知書達禮又才高八斗的女子,起碼以後夫妻間不乏談文論墨的樂趣了。
「對啊。」她急忙道︰「蘭秀小姐喜歡的是當今的宰相爺,听說作夢都想嫁給他哩,所以你千萬、千萬別去壞人姻緣喔,我爹說了,壞人姻緣會給馬踢的。」
他一怔,玉面微微緋紅起來,「妳說……蘭秀小姐的心上人就是我……」
「你什麼你?」人還沒會意過來,「她喜歡的是宰相爺,家大業大權勢大,豈是咱們這種平民百姓攀得上,敵得過的?所以……咦?公子,你發什麼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