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絞擰著衣擺,緊緊張張地道︰「因為……因為……」
他眉頭一擰,「因為什麼?」
彈兒嚇了一跳,小臉更倉惶了,「因為……如果不是我的話,公子現在就不必煩心了。」
他郁郁地盯著面前燃燒的火焰,「跟你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
雖然她該死的說中了一半的事實,他的確是因為她的事而煩心……天知道他從來不必為任何人煩心過,唯獨只有她。
「公子,彈兒不能為你分憂解勞就是我的錯。」她瞅著自己的腳尖,鼻頭微微一酸,「怎麼能說跟我沒有關系呢?」
他翻烤野雉的動作驀然一頓,「什麼時候你才能學會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僕,你不需要對我這麼小心翼翼……可惡!你以為我很喜歡看到你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嗎?」
那會讓他的心擰成一團,而這種滋味天殺的不好受。
彈兒臉上閃過一絲深深受傷的神色,全身仿若沉人冰冷的深海底。
老天,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惹人嫌惡?
不過——她胸口一酸——這有什麼好驚異的?以前小姐也說了,最討厭看她故作可憐的模樣。可是天知道,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總是想奪眶而出的淚水吞回肚子里。
她已經試著要活得快樂,活得有尊嚴,可是在旁人的眼中,她卻始終還是那個可憐蟲,只會搖尾乞憐的小乞丐嗎?
她突然站起身,咽下喉頭的硬塊,匆匆道︰「我有東西忘在馬車上了,我去拿……很快就回來了。」
劍會一僵,目光緊緊地盯著她倉惶逃開的身影,剎那間深深覺得自己真是個大混蛋!
可惡,他剛剛說了什麼?
***
夜深時分,月色朦朧,古廟後院的花木搖曳著團團幽影,雖然已沒有精心修剪的齊整之美,野生奔放的花朵們卻散發著一股獨特的豐采和幽香。
彈兒坐在石階上,抱著雙膝小臉靠在膝頭上,怔怔的神情仿佛與幽然的靜夜融成了一體,隱隱約約只見眼角淚光閃爍。
痛徹心扉的疼痛,難道也是修煉成仙的一種考驗嗎?
若是如此,她恐怕這輩子注定難以成仙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在高高地將你捧上雲端,享盡溫暖快樂的滋味後,再重重地將你拉下來,教你的心摔成了四分五裂?
事情演變到這個失控的地步,她不敢怨公子,也不想怨公子,是她放肆了,貪圖了,還以為自己值得擁有這一切快樂的,萬萬沒有想到,她的人生只是從一個人的手中輾轉到另一個人手中,根本就沒有她自主的余地,她也不該有自主的余地。
「明知如此,為何我還是忍不住難過呢?」她低聲問著自己。
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繼續賴在公子身邊惹他心煩嗎?不不不,她起碼這一點尊嚴還是有的,再怎麼落魄、再怎麼傷心,她都不要成為別人沉重的負累。
撕心裂肺的傷痛漸漸麻木了,她的思緒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所有的事情變得再透明清晰不過,她現在唯一該做的就是離開他。
她根本不是成仙的料,她也不想成仙了,如果成仙的過程這麼痛苦,她寧可繼續過著生老病死的凡人生活。
寧可痛苦,也不要靈魂痛苦。
主意既定,彈兒輕輕起身,回頭瞥視微微露出燈光的古廟窗口。劍會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臉色嚴肅得有些駭人。
她心一酸,差點就心軟地回到廟里,回到他身邊。
可是彈兒緊緊地克制住自己的雙腳,她絕望而不舍地凝望他最後一眼,悄然無聲地往後院殘舊的小卑門走去。
欠他的銀兩,她會想法子還給他的,只怕今生再見面的機會難再有了。
她緊緊咬住下唇,死命忍住一聲啜泣。
他們之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她不明白,也弄不明白了……
***
「彈兒?」
好不容易從心煩意亂中努力理出一絲頭緒來的劍會走到後院。
他已經想清楚了,是他的錯,他不該忘情,他會向她致歉,並且保證永遠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就讓事情回到原點,她是老頭子壽宴上的花旦,他倆唯一的關系就是合演一出「賣油郎獨佔花魁」,除此之外別無他事。
是他佔了她的便宜,又對她吼,他不知道自己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麼了,竟然對她做出這種下三濫的行徑,這是他的錯誤,他會承擔起這個錯誤,並找出法子好好補償她的。
「彈兒?」他又輕喚了一聲。
後院里聲悄悄人杳然。
一抹不祥的預感狠狠地撞進他胸膛……老天!
「彈兒!」他狂吼一聲,極目四望,哪還有她的影子?
劍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痛,他瘋狂地揚劍而出,飛快地斬斷遮擋住視線的幽暗花木,試圖找尋出那個小小的身影。
「不,不……」
她怎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夜深山危,江湖險惡,教他怎能放心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流落四方?
扁是想到可能會降臨在她身上的危險,他的臉色瞬間蒼白若紙,一顆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來。
「可惡!你給我回來,你怎麼能丟下我,自己一個人走?」他大聲吼著,林間沉睡的鳥雀受驚地展翅四散。
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一定要把她逮回身邊!
***
「死丫頭,你把一條帕子給揪得縐巴巴的,我待會怎麼用?你想死了是不是?」
小蝶仙剛剛卸完妝,瞥眼看到失魂落魄的彈兒手里絞著濕帕子,怔怔地站在銅盆邊老半天,忍不住氣沖牛斗。
彈兒猛然驚醒,急忙三兩下將帕子擰吧遞過來,「小姐,對不起,是我粗心了。」
小蝶仙抓過那條濕帕子,狠狠地往她臉上甩去,啪地一聲,彈兒臉頰火辣辣地一痛,左頰迅速地紅了起來。
她連忙跪下,低垂著頭陪不是,「小姐,對不起,惹你生氣了。」
小蝶仙伸指戳著她的頭,一下又一下,尖刻地叫道;「你這死丫頭,也不想想是誰大發慈悲又好心收留你的?若照你之前那大逆不道,私自逃離戲班子的行徑,你再回來不是討一頓毒打就是先餓上你三天再說,是我好心,看你可憐才又收留了你,沒想到你非但不感激,這幾天還裝那個死人臉給我看?」
彈兒低頭不語,只是任憑她發泄著怒火。
是她沒用,四處流浪走了十幾天,剛好遇到應邀要回花心鎮開鑼唱戲的賽家班,又恰好給班主瞧見,不由分說地把她捉了回來。
不知小姐當初是怎麼跟班主說的,怎麼她都出錢贖回自己了,班主還說她是私自逃走的?
不過彈兒也不想再追究事情的真相了,誤打誤撞再回到戲班,就證明她這輩子注定得在賽家班里度過余生,所以怎麼跑也是徒勞無功。
她還是被分來服侍小蝶仙,不過小姐的脾氣好像一日比一日大了,以前是一天罵三次,三天打一次,現在則是一有不順心就打罵一起來,每天晚上她縮在小小的雜物房里時,身上的傷痕痛得她幾乎都睡不著。
可恨的是,她竟然會邊撫著傷痕邊想著,要是公子看到不知道會有多心疼呢?
「不不不,我不能再想他了。」她像是要甩掉一切記憶地拼命搖頭。
小蝶仙才罵到一半,被她突然低叫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心下怒氣陡生。
這個賤丫頭,竟然這麼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要死啦!瞧不起老娘是不是?我還在說話呢,你就給我插嘴?看來不給你一頓教訓你是不會學乖的。」小蝶仙隨手抓過桌上的發簪,猛地往她身上插刺著,「看你下次還敢不敢?看你下次還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