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彈兒真想跪下來卜個卦佔問一下自己將來究竟會不會變成一個紅牌的花旦,不過礙于神仙表情很嚴肅,好像有什麼事情交代,她只好強自忍住那個沖動。
「神……呃,金公子有什麼指示?」她恭恭敬敬地問道。
劍會微蹙了蹙眉,模不透這個小丫頭為什麼突然神情變得這麼恭謹,不過他懶得多問,干淨利落地問道︰「多少錢?」
「咦?」她敬畏又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神仙說的話果然不是凡人輕易就听得懂的,果然充滿了玄機啊!
「多少錢可以離開賽家班?」由于老爺子愛听戲,家里什麼生旦淨未丑和文武班家伙統統有,他唯一缺的只是一個新鮮花旦。
「多少錢可以離開賽家班?」她重復他的話,有點小心翼翼又慚愧地問;「對不起,神……金公子……」
「我姓金,不姓神經。」他挑眉糾正。
「啊,是是是……」她暗罵自己的失禮。「我的意思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需要你,多少錢可以讓你離開賽家班?」
彈兒的心怦然狂跳,他……他需要她?
還來不及吞下模糊涌上的傻氣和驚喜,她急急忙忙問︰「這是什麼意思?」
劍會再次蹙眉,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個地方沒講清楚。「我需要你,倘若你無法離開賽家班,我只好找別人。」
神仙需要她?
在看了听了三年多的「呂洞賓戲白牡丹」、「八仙過海」、「遇仙記」等神怪戲,她很快就聯想到戲里總是說神仙想找徒弟,所以下凡來經過三試三煉,三挑三揀,最後選中最適合的那一個人就可以跟著神仙學道,然後跟著羽化成仙。
難道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真給她遇著了?
彈兒滿臉驚喜與不敢置信,「你是說……那個…這個……真的嗎?」
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眼光和決定了,真的要這個傻里傻氣,說了半天還听不到重點的小丫頭嗎?
不過她的聲音對他來講著實是一大誘因,打從出金馬影城以來,他還沒有听過這麼美妙動人,宛若仙樂的嗓子。
他有預感,老頭子一定喜歡這一種的。
劍會嘆了一口氣,「我是說真的。」
彈兒高興到差點暈了過去。她遇仙了,遇仙了,而且有機會能夠成仙……
等等!
她突然冷靜下來。可是她的夢想不是當個紅牌花旦嗎?而且將來要當個班主力捧畫眉姐和老魯叔他們,她現在怎麼可以舍他們離去,自顧自的成仙去呢?
「不過你要有心里準備,跟著我的這一路上路途遙遠,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他事先警告她。
從瑪瑙鎮回到金馬影城起碼要兩個月時間,尤其她不諳武藝,腳程自然快不了,就算是雇輛馬車,還是比他獨自一人要耗費辰光。
他喜歡事事挑明了說,免得走到一半她哭著要回家,浪費他的時間。更要克服他的嚴重痱子病。
他揉揉眉心,至今苦惱未減,還沒想出在「賣油郎獨佔花魁」中的幾場親近戲該怎麼瞞混過去?
尤其有一幕是花魁酒醉嘔吐,他要敞開自己的領子迎上前去,還有一幕是要為花魁纏上纏腳布……
劍會光想就臉色發青。
「咦?」彈兒突然覺醒,是啊,成仙之路十分遙遠,不是那麼容易可以到達目的地的,所以她大可以一邊學一邊練曲,等到諸多仙法都學會了之後,變些銀兩出來開個戲班大概不是難事吧?
哎呀,她怎麼會這麼笨?既然能學道能成仙,自然就會有很多事能心想事成啦,到時候她安排好了畫眉姐四個人後再跟著神仙飄然遠去。
彈兒光想就滿面紅光。
嘿,就這麼辦。
「金公子,那我從今以後該改口喚你師父了吧?」
「師父?」他只是跟她演上一出對手戲的小生,算什麼師父?劍會淡淡道︰「我還是習慣你叫我金公子。」
她眨了眨眼,看來師父不是那種喜歡招搖的人呢,也好,叫他金公子比較不會泄漏他的身份吧。
「金公子。」她歡然地蹦上前,誠心誠意地喚了一聲。
他猛然退了兩步,拉開距離,「你不能靠我如此近,我們中間至少要隔四步遠。」
「這又是為什麼?」她愣了一下,隨即自以為是地點點頭,「啊,我明白了,你不是普通人的體質,我離你太近的確不好。」
戲文上都說,神呀鬼呀的自有一種罡氣或元氣,凡人是不能靠得太近,否則會承受不住的。
劍會難掩一絲驚異,「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普通人的體質?」
看來這個丫頭比他想像中還要聰明一點點。
她本想拍拍他的肩,後來想到他的體質又作罷,一臉很能理解的樣子,「我明白的,這一點你放心,我不會跟旁人說的。」
天機不可泄漏,他的身分絕對絕對不能說出去的。
他點了點頭,贊賞地道︰「你還不算太笨。」
彈兒被他這麼一夸獎,高興得小臉都紅了,「哪里,我很笨的,還有好多事要請師……金公子教誨。」
劍會很滿意地點點頭。
不錯,至少她是個謙遜的花旦,不會頤指氣使自以為是,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對他好像一點都沒有垂涎巴望之心,這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
要應付老頭子出的怪招已經夠頭大了,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唱完了戲還對他黏著不放的花旦。
這一路尋訪過來,她還是第一個沒有在見著他就自動巴過來的花旦。
這讓他自覺逃過了一劫。
「要多少錢賽家班才會放你離開?」他知道身價頗高的花旦通常都是戲班子的台柱,不多要點錢,戲班主怎可能放人。
「多少錢嗎?」她低頭苦思。
她不是賣身進戲班,是被小姐給撿回來的,這三年多來與小姐是主僕關系,吃班里、穿班里、住班里的,倘若要離開至少也該貼些銀子給小姐吧?只是這銀子要多少……
他低沉地道︰「我就住在鎮上的南來北往第一客棧,你回去問清楚,立刻到客棧找我拿贖身銀。」
「是真的嗎?」她不敢相信,眼兒眨巴眨巴地望著他。
「凡事都有代價的,希望你值得起這個代價。」他凝視著她說。
代價?代價就是辛苦修道嗎?這不打緊,她不怕吃苦。
她嫣然一笑,「就這麼說定,我回去戲班打點交代一下,再過去找你。」
她突如其來的笑容點亮了小臉,嬌巧動人得教他情不自禁屏息了一瞬。
也許,她比他想像中的更有成為絕代花旦的條件。
***
真的要離開了嗎?
回到賽家班,彈兒興奮期待的心緩緩冷靜了下來,胸口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絲失落和不舍。
雖然在賽家班三年多,小姐對她的打罵大過于溫情,可是其他人真的對她很好,尤其是畫眉姐,老魯叔,李大娘,小二哥。
她真的忍心離開他們嗎?
哀模著老舊的小木箱子,里頭是兩三件替換的粗布衣裳和小包的銀錢,這就是她隨身的東西了。
拎起小木箱離開很容易,但是要舍下三年多來的點點滴滴卻不容易。
她忍住了淚水,吸了吸鼻子——別哭,別哭,離別是為了更美好的將來,她應該這麼想啊。
而且唯有離別才能夠完成大家的夢,否則一輩子在戲班里打熬,她幾時能夠擁有一個戲班,讓大娘他們粉墨登場發光發亮呢?
她站了起來,下定決心。
「就這麼辦,我現在馬上去跟小姐說。」
彈兒輕輕巧巧地來到花滿樓最漂亮的一間寢房外,她輕敲了敲門。
「小姐?」
听說今晚縣太爺要宴請小姐和班主,以及風老板、梅老板、葉老板到「不醉不歸樓」大吃一頓,所以今晚戲班子不開戲,小姐現在應該在房里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