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的母親拿來三只水晶杯,在李叔把紅酒打開之後,紅寶石般剔透的液體注入晶瑩的水晶杯里,看起來分外引人垂涎。
玉梨吃驚地看著母親︰「媽,你也要喝啊?」
「是啊,我也要喝,今天我實在太開心、太滿足了。家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而且今天是個大日子,就像你叔叔說的,又是你回家又是阿維來,真的值得喝一杯慶祝。」
玉梨心底一震,一股深沉的愧意攀上她的心,緊緊地攫住心髒。
沒想到媽媽和叔叔的願望這麼小,他們竟是這麼容易滿足。可是她這個女兒呢?她做了什麼?
她今天不過和他們同桌吃頓飯,就可以帶給他們這麼大的歡愉喜悅。
她低下頭,心底滋味萬千復雜,但是隨即抬起頭來,將杯里的水一飲而盡,拿著空杯說︰「我也要一杯。」
玉梨的母親和李叔又驚又喜地望向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杜維則是噙著溫暖欣慰的笑意看著她。
她終于解開心里第一個結,慢慢跨出來了。
李叔眼眶濕潤了,他吸吸鼻子,連忙替她倒了三分滿︰「來,大家都干一杯。」
「叔叔……謝謝你。」玉梨雖然說得有些不自在,但她依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不過你可以給我多一點,偷偷存起來自己喝是不對的喔!」
他實在太感動了,玉梨竟然跟他打趣開玩笑。
「是是是,不藏酒。」李叔吞下喉頭的熱硬塊,大笑道︰「來,大家干了,多喝一點,今天是個快樂、值得慶賀的日子!」
四只杯子在半空中互踫一下,干杯!
第六章
晚餐結束後,李叔和妻子坐在屋里喝茶,屋外玉梨披著羊毛外套,手捧香茗,坐在秋千上看著清冷皎潔的月光。
杜維倚在一旁笑看著她,手里也捧著一杯仍冒著熱氣的茶。
輩同看著月色,可就不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不是同樣的事了。
他听見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嘆息?」他柔聲問道。
玉梨神色復雜的瞅著他︰「我應該不要理你才對,我討厭警察。」
他回以微笑,「我下班了,現在是平凡老百姓。」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好吧!」
接下來依舊是沉默,杜維忍不住開口︰「你在想什麼?」
她微微一動,抬頭對著月亮吁了一口氣,「我在想,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得償所願的。」
「比如說?」
「我討厭警察,我想躲開你,可是就沒辦法。」她沒有看他,眸光落在遠處,「我試著要遠遠地離開我媽和叔叔的生活,卻又回到了這里。我這輩子似乎都在逃,可是逃了半天依舊在原地。」
「你為什麼要逃呢?」
玉梨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很害怕,很沒有安全感,我想找一個絕對安靜平靜的地方,好好地躲在里面。」
這跟她平常的性格大相徑庭,但她就是有這種想法,而且越來越強烈。
「你不信任你的母親、叔叔,甚至于我嗎?」
「你們都很好,很值得信賴,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她幽幽地道。
她像受驚的兔子,就算有安全的洞穴依舊害怕里面是否有大怪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吐了出來。
杜維走到她身邊的另一只椅坐下,修長的雙腿輕輕地搖晃秋千,輕聲地說︰「我明白。」
聞言,玉梨訝然地別過頭來︰「你明白?我都不明白了,你怎麼會明白?」
「可憐的小梨子,」他深情溫柔地道︰「你曾經遭遇過重大的打擊和傷害,令你變得沒有安全感,隨時想逃……是不是?」
她打了個寒顫︰「有嗎?」
「你的反應就是最好的答案。每次提到相關的事情你的臉色就會變,難道你自己沒察覺?」
她搖搖頭,伸手撫著心房︰「我不曉得,只是最近常常感到心悸,呼吸困難,這和身體沒有關系,可是近來卻越常出現,尤其是遇到你以後。」
「你想,跟我的身份有沒有直接的關系?」他疑惑地問。
「警察?」
他點點頭。
她想了一下︰「可能吧。」
她以前都沒有這麼深切地認知到,必須要逃避和厭惡警察。
她到底在怕什麼?
「你母親告訴我,你父親也是位警察。」
她張大嘴巴,呆了︰「是嗎?」
杜維驚異地看著她︰「你不知道?」
玉梨咬著唇︰「我似乎……應該要知道,我爸去世15年了,那時候我已經九歲了,可是我對他是警察的身份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
她搖搖腦袋,晃一晃、敲一敲,還是沒有什麼記憶掉出來。
「可是你母親說,你以前常常喊著要當女警的,只是在你父親因公殉職後就沒再提起過。」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的神情。
她的小手輕輕顫動了一下,覺得四周好像有點變冷了。
「因公殉職?」有個大漩渦慢慢形成,她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架。
她的腳趾漸漸變冰了,肌肉也越來越緊繃,更糟的是,她發覺全身開始變冷。
「是的,但是你似乎選擇遺忘了。」杜維不得不硬下心腸敲開她的防備,否則她永遠都沒辦法正視過去發生的事。
一定有一段記憶是她寧可選擇遺忘也不願記起來,可是那段記憶卻緊緊地關住她某些本能,讓她陷在驚惶與莫名的擔憂中始終無法月兌身。
他並不是心理學專家,但是他認識一位不斷陷在誤殺夢魘里的警察,他沒有辦法拔槍,一想起就會發抖害怕,甚至催眠自己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但這只是治標的方法,沒有辦法根絕,惟一的方法就是去正視面對它,漸漸地將它化解。
玉梨的情況很有可能和那名警察相同,都是「創傷後壓力違常」或「畏懼性精神官能癥」,對于曾經遭受過的心理創傷經驗,往往借用「畏懼」來壓抑轉移創傷經驗的全程。她可能成功地壓抑且遺忘了過去曾發生過的創傷,可是在她潛意識里的悲痛記憶卻被轉移到某處,當她害怕的時候就出現焦慮、心悸、呼吸困難的癥狀。
她需要一個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協助她去面對過去那一段創傷。
思及此,杜維提議道︰「玉梨,我想安排你到美國去找我朋友,他對于處理類似的情形非常拿手,他也是專家,一定能夠幫助你。」
「幫助我什麼?」她不解的問。
「幫助你記起來遺忘的記憶,幫助你去面對、度過,甚至藉此消除掉你內心真正的恐懼。」
玉梨盯著他的眼神轉為防備,「不要。」
他可以理解她的反應,柔聲道︰「听我說,難道你不希望讓自己快樂起來嗎?」
「我很快樂。」
「那你的恐懼呢?你莫名的恐慌和心悸呢?」
「那是咖啡喝太多了。」她嘴硬的辯解。
「小梨子,我真的很擔心你。」他伸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真摯低沉地道︰「昨天讓你陷進那種危險中,我自責得要命,尤其在看到你的癥狀因此而復發時,我更難過、更憂心。求求你,就算是為了我,讓你自己好起來。」
「我沒有病。」不知怎麼搞的,她的眼淚就這麼掉了出來,「我沒有生病,我也不是精神病。」
杜維緊緊握住她的手,急急起身蹲在她面前,心疼地拭去她頰邊的淚水。那淚像針刺在他心上,令他整個心糾結起來。
「老天,別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說你生病了。」她的眼淚越拭越多,他的心慌亂糾結成一團,最後他索性將她擁人懷中,「別哭,小梨子,都是我的錯。可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不快樂,如果你沒有辦法讓自己快樂起來,我們也不會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