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是經紀人打來的。戴茗紗吸了口氣,接起電話,很快,平淡地回答了一聲「我馬上過去」,便重新掛上完美的微笑,走出這間陽光美好的休息室。
對于愛,誰都無能為力。
厚重的窗簾遮住每一縷想要竄進來的光線,即使是中午,這間臥室也昏昏暗暗,好像太陽剛剛落山的傍晚。
一張單人睡床上凌亂不堪,亂七八糟扔著很多東西,棉被胡亂堆成一團,寂靜得沒有一絲生氣。過了很久,床角那一團棉被忽然動了動,探出一小塊黑色的頭頂,她微微挑開眼,依然一動不動。
直到手機鈴聲不知道從床上的哪個位置響起,才讓這死寂的臥室有了點響動。
窩在被子里的人像沒听見一樣。
鈴聲持續響著,好不容易那邊掛斷了,沒過多久,又再次響起來。鈴聲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她才艱難地動了動身體,探出一只手臂,伸到枕頭下面,拿出呼嘯不停的手機。本想立即掛斷,但看到屏幕上不停閃爍的來電顯示,她遲疑了很久,才按下接听。
「喂,京顏?」傳來蒼老厚重的男聲。
「是京顏嗎?回答我。」他的聲音不高,但隨意的一兩句話,也透著不用拒絕的魄力。
京顏慢慢張開干燥的雙唇,努力找回聲音︰「教授。」
老人的聲音四平八穩︰「你身體怎麼樣了?當初給你的病假是一個月,明天可就該來學校見我了。」
京顏眨眨眼,視野還是不太清晰,「教授……」
老人不語,京顏也不再說話,良久,嚴肅的聲音轉為慈愛,直接說出正題︰「京顏,現在有個去英國交換的名額,我打算給你。時間兩年,一個星期後就去報到。」
京顏麻木地握著手機,沒有表情,也沒有回應。
老人終于在電話里嘆了一聲︰「孩子,我一直認為你是極聰明的,怎麼遇到事情反而這麼傻?要麼直接了結生命,要麼開始新生活。哪條路該走,你不明白嗎?」他真心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希望她學有所成,這次她突然請病假一個月,便是知道她有事隱瞞,然而了解過後,他也只是簡單地知道這可憐的孩子永遠失去了愛人。
自然能夠體會她的絕望,但老人平靜而殘忍地說︰「一個月的時間,你沒有選擇去死,而是選擇躲起來痛哭,說明你清楚地知道他也希望你好好生活。听老師的,去英國吧,新的環境,試著開始新生命。」
「教授……」在老師冷靜的話語里,京顏再次覺得痛不欲生,「我怎麼辦……怎麼辦……」
老人靜默一陣,說︰「他希望你怎麼做?」
京顏怔住,好久,忽然迸發出悲慘的痛哭︰「他希望……我努力生活……」
老人再次淡淡開口︰「既然這麼愛他,就按他的話去做。」
這些話說出口多麼容易,但何其殘酷。京顏覺得自己已經四分五裂,根本拼不成一個完整的人。
她語不成句︰「我……等他……要等他……」
老人說︰「你打算一直躲在家里哭著等,還是回到藍天下,微笑著等他?」
她嘴唇發顫,無法回答。
老人平靜如水,仿佛已經看透了所有苦樂悲喜,「不能死,就認真活下去,讀書,看電影,听音樂,交朋友,把自己打扮漂亮,高高興興地等他,或者去認識新的人。」
「不……」京顏像被刺到一樣尖叫著,「等他!我要等他!」她說著,又慢慢哀沉下去,「他在哪,會回來嗎?教授,他會回來嗎?」
老人默然,沒有欺騙地安撫,只是說︰「不知道。」
已經跌跌撞撞走到這一步,除了繼續走下去,還能怎麼樣呢?人生,愛情,都不可能回頭。
她不能傷害生命,否則,會永遠找不到他。
京顏抹抹滿臉的淚,慢慢坐起來,房間還是那麼昏暗,凌亂不堪,她獨自坐在這里,像被遺棄的嬰兒。
「……我去。」
老人合眼,終于松了口氣,「明天上午九點,我在辦公室等你。」
這個暖冬過得很快,眨眼春暖花開。從學校回來時,看到路邊的樹已經抽出女敕綠得近乎黃色的枝條,風很柔和,吹在臉上,像輕柔的撫模。
今天最後一次去學校,教授又給了她一些資料,再三叮囑生活瑣事,眼底有藏不住的擔憂。她一直覺得教授是嚴肅冷淡的人,沒想到竟像爺爺一般。她沒有見過爺爺,只在電視小說里看到無數塑造出來的形象,嚴謹,偶爾會固執,但可愛而溫情。
下午三點的飛機,行李已經收拾好。
她慢慢沿著街道走回去,細細看著生活了五年的城市。它淡漠,繁華,燈火通明,少有星光。街上總是車水馬龍,人潮攘攘。在她印象中沒什麼好,也沒什麼壞,卻是決定她方向的地方。
回到家里時,是上午十一點,她草草吃了點東西,擔心堵車,提好行李箱便出了門。她住的仍是大學時的房子,畢業後佩珊去了別的城市,她就一個人租下整套房子。
這里的交通不太便利,少有出租車會進來,必須走完一條街,到了路口,才會打到車。然而出乎意料的,京顏剛走出樓門沒幾步,後面飛快地開過一輛出租車,與她擦身而過,是空車!京顏的喊聲月兌口而出︰「等等!」
她喊聲很大,距離又不遠,理應听到的。但出租車置若罔聞,繼續向前開。京顏也不再喊了,拖著行李低下頭向路口走著。再抬頭時,驚訝地發現那輛車居然停在了前面不遠的地方,後備箱已經打開。
京顏連忙加快腳步,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坐進車里,輕喘著氣說︰「去廣白機場。」
車子啟動。車里有淡淡的水果香。
中午,正是人流高峰,果然有要堵車的跡象。出租車緩緩停在松桂路,等待紅燈變換顏色。京顏轉頭看向車窗外,毫無預兆的,心頭一直緊繃的某處忽然碎成粉末。車子停住的右邊,剛好是與他重逢的那個巷口。那夜清冷的街道,毆打悶哼的窄巷,他點燃一點火光,踉蹌著站起來,轉過頭在路燈下與她對視。
車子重新開動。
京顏一瞬間幾乎哭喊出來,讓她再看一眼!可到底還是沒有出口,車子轉彎,行走,再轉彎,旁邊人流不息,沒有一張是熟悉的面孔。
這里,是那個暑假她來打工的商場,他整天跟著她,經理不高興了,他就默默地坐在商場門口的台階上,偶爾透過玻璃窗向里看一眼,等她下班。這里,是晴朗的日子里一起去過的小鮑園,他那麼壞,卻買來食物喂鴿子,和一群雪白的小生靈玩得不亦樂乎。這里,是傍晚下班一起去過的超市,她想買些好的做給他吃,他卻挑挑揀揀,放回去一大堆。這里,是百桃西街,那天中午,他騎著機車飛揚跋扈迎面而來。這里……
車子停停走走,拐進另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京顏咬著唇,她的唇下還有淡淡的傷痕。牙齒不停地顫抖,她再也忍不住,緊緊捂住嘴,不願發出聲音。
這里,她筋疲力盡地坐在路邊,听到他在和別人說話,他憤怒的質問,無奈的呢喃,仿佛能融為一體的擁抱和親吻,他落在頸間的滾燙的眼淚。
林淮希,你在哪里?
全部都記得,從那個雪夜,往後所有事情,全部都記得。
明明說好了會早點回來,卻被人告訴你再也不會出現。林淮希,我要怎麼相信?
京顏指尖全是淚水,睫毛不停地顫動,迷蒙一片。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車停在了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