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嗎?」林淮希停下腳步。
京顏微微搖了下頭,「我不渴……今天麻煩你了。」
林淮希似乎從鼻子里低低「嗯」了一聲,繼續邁起沉沉的腿,跟著大部隊向前走著。
十五公里的遠足,是學校每年冬天的慣例。其他的學校,通常都是低年級的學生選在春秋季節遠足,可這所學校,偏要求所有年級學生在天氣好的冬日出門。校長的說法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出去走一走,才能明白坐在教室里學習有多幸福。學校以往的規定是十五公里,最近兩年在學生們的強烈要求下,才將高三年級的應考生們下調到十公里。
然而十公里,已經是一條讓人絕望的路。
京顏把手伸到背包里,拿出杯子按開杯蓋,遞到林淮希嘴邊。他頓了頓,猶豫著略微張開嘴,就著京顏的手勢喝下幾口水,因為顛簸不穩,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一些,京顏伸頭看到了,用袖子輕輕給他抹掉。
「你怎麼不請假?」林淮希沉默了一陣,疏淡地問她。
京顏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背上,感受著陣陣顛簸,知道他的腳下一定是段難走的路。她清楚地听到他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第一次有了種想要對人訴說的沖動。可是這個人是林淮希,他對什麼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怎麼會願意听她說心事。
「我……想和你說說話,你願意听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林淮希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就當是為了排解無聊吧。京顏抿抿嘴,輕輕慢慢地對他講起記憶里零散的往事。那些和女乃女乃一起看日出日落的時光,低矮的房子,福利院里陌生的孩子們,高高的鐵門,被人欺負,溫柔但疏遠的阿姨,幸運地被人領養,善良親切的養父母,他們對她好,供她上學,她拼命地學習,盡量節省生活費,前幾年媽媽生下了弟弟,她開始住校,她更拼命地學習,她想要考上最好的大學。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少,直到再沒有什麼能說的了,才停下來,覺得心里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林淮希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啞,他說︰「你是怕被拋棄嗎?」
瞬間有什麼東西狠狠擊中京顏的心,她險些立即大哭出來。
林淮希低笑了幾聲,淡淡地說︰「其實我也是。我們……一樣的。」
雖然多多少少地感覺到,但是現在听到他親口說出,京顏的震撼不是一點點。就在他背起她以前,她還以為林淮希以後都不會再理她了,可是現在,他竟然對她說「我們是一樣的。怕被拋棄」。
京顏一直害怕承認這個事實。她不對任何人講,也從不表露,可竟被他一語中的。
林淮希抬頭看看天空,「我們一樣,只是表達方式差了太多。你想盡辦法不讓人擔心,我是想盡辦法闖禍惹麻煩,我爸太忙了,我怕有一天他會忘掉我。」
「不會的。」京顏月兌口而出。
「誰知道呢。」林淮希只是淡淡說了一句。
京顏看不到他的眼楮,不知道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男生,此刻的目光有多麼不安和寂寥。
林淮希稍稍回過頭,低聲說︰「我第一次對人說這些,你絕對不能說出去。」
京顏微笑,「我也是。」她伸出右手的小指,「要不然我們拉鉤吧。」
「誰要和你玩這種小孩子的游戲。」林淮希鄙視地撇撇嘴,眼楮里卻已經有了笑意。他把背上的女孩抓緊了些,快步往前面走去。
心情不錯的兩人完全沒注意到周圍有一群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整個學校最著名的兩個人——年級第一品學兼優的模範生京顏,和人見人怕的黑幫少爺林淮希……居然在一起?!並且,是他背著她?!
這是什麼怪異的狀況!大家面面相覷,誰也看不出所以然,連後面隨行的老師都目瞪口呆,想要上去問問,然而沒有一個人敢湊上前。走得久了,大家又累又渴,也就漸漸忽略了他們,各自像之前一樣更加關心自己的體力到底能否支撐到終點。
「我好多了,你放我下來吧。」京顏小聲說。
林淮希哼了一聲︰「你這副虛弱的呆樣也叫好多了?」
「我……」京顏抿抿嘴,「那你至少也休息一會兒吧,都背著我走好久了。」
「這算什麼?」林淮希不以為然地把腳步加快了一點,「我有一次還背著東西連著快跑了三個多小時,最後也什麼事都沒有。」
京顏抬起頭來,「為什麼?」
他撇撇嘴,「被人追殺唄。有人想綁我威脅我爸,可惜被我提前發現了,他們一直追,我只能跑。」
被人追殺?听他的語氣就像在討論今天午飯吃什麼一樣輕松。這樣的生活,是京顏以前從來沒有想象過的。
她輕聲問︰「很害怕吧?」
「鬼才怕他們!」林淮希語氣不善,「他們一群人二三十個,我那天沒帶兄弟,就我自己,硬拼肯定吃虧!要是身邊多兩個人我才不跑!非好好收拾他們!」
京顏想想都覺得驚險。二三十個人要死要活地追一個男孩子,沒人幫忙,他居然一個人跑了三個多小時躲過了災難。
見她不說話了,林淮希覺得有點悶,低聲說︰「怎麼,光听我說就害怕了?」
京顏知道他在想什麼,偷偷笑了一下,學著他的語氣粗聲粗氣地說︰「鬼才害怕!」說完又捂著嘴笑得止也止不住。
這下林淮希再怎麼繃著也忍不住笑出來。
京顏又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和人打架?」
「……鬼才喜歡!」
京顏咬咬嘴唇,張了張嘴,又抿住,猶豫著輕聲說︰「那就別打了……每次你打架回來都挺可怕的,有時候還會受傷流血,自己都不疼麼……」
林淮希猛然停住,把京顏嚇了一跳,正擔心這人會不會發怒,他又邁開步走起來。京顏下意識地把呼吸都放輕,目不轉楮地注意著他的側臉,心里咚咚打鼓。一邊怪自己怎麼隨隨便便就說了這樣的話,一邊擔心是不是觸犯了他的什麼禁忌。
終于,他低聲開口︰「丫頭,你又想要我的保證?」
「我……」京顏咬咬牙,「也不是……」
他突然變得冷淡下來,「以前你要我保證,是和你自己利益相關的,那這次又是為什麼?」
京顏連忙說︰「這次也和我相關啊,你每次打架回來都那麼嚇人,好像一靠近你就會被撕碎了,偏偏你就坐在我前面,我提心吊膽的。」看著林淮希越來越沒有表情的側臉,她垂下眼,慢慢地低聲說︰「……再說,是為你好呀,打架難免受傷,疼的可是你自己。」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再說話。
大家繼續顛顛簸簸地走著,疲憊疏懶的人群偶爾有些聲音傳出,其余的只剩下沉重錯雜的腳步聲,呼吸聲。
好在這條漫長的路已經看到了盡頭。
就在京顏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家伙忽然說了幾個字︰「再說吧。」然後,就再沒有了下文。
然而笑意依然在心里悄悄蔓延。
他沒有答應,可是……也沒有拒絕呀。
陽光暖煦的上午,京顏收到了十八年來最好的新年禮物。
這所學校唯一一個名牌大學的保送機會。
校長室里圍坐了一屋子的老師,京顏坐在中間,不停地有人問她問題,和她談話,她也不太記得究竟說了些什麼,總之最後老師們都很滿意地對她點頭微笑。
平常嚴肅古板的孫校長也溫和地拍著她的肩膀,說︰「這三年你一直品學兼優,沒有辜負老師們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