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黑龍江多得是野獸啊,好危險的。」
「野獸比起人類來,善良太多了。」她露出一抹飄忽的笑,「或許那個地方正適合我,沒什麼人煙,沒什麼好期望的,心……也會平靜許多。」
她以前就是奢望太多了,還以為自己能夠得到快樂,得到幸福,得到人上人的生活。
她現在才知道,人最大的錯誤就是「貪圖」,最好的藥方就是「止心」,心如止水之後,就不再有波濤和傷痛,也不會有非分想望的苦果了。
胡女乃女乃從沒看過蝴蝶這麼失落黯然,拼命想留住她,「孩子,別做傻事;你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兒都告訴我,千萬別自己想不開啊!」
她愣愣地看著胡女乃女乃,輕輕地道︰「我不會想不開,只是覺得累……好累、好累。」
她已經獨自撐了許多年了,多渴望有個溫暖的懷抱包圍住她,讓她免于外頭的淒風苦雨侵襲。
她曾希冀這個懷抱是李衛的,但是沒想到結果卻是讓她如此痛苦難堪。
她會忘了他,忘了溫柔的他,愛微笑的他,愛穿黑白羊毛衫的他,忘了總會投給她一抹溫暖眸光的他……
老天!曾幾何時,他的印象已經如此地深植她心底,變成了烙印在她心頭上的影子,怎麼也揮不開了。
看著她黯然神傷的模樣,胡女乃女乃又是嘆氣、又是心疼,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才好。
「我來照顧你。」
一道男聲陡然響起。
恍然間,蝴蝶還以為听見了李衛溫柔的輕語,她猛然抬頭,嘴邊的笑容還來不及綻放,卻倏然看見小虎子搓著手,緊張地站在門邊盯著她。
她的笑容終是綻放了,卻笑得有幾分淒然和失落,「小虎子,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雪越下越大,所以船東叫我先回來。」他貪婪地望著她,慢慢地蹭進屋內,「蝴蝶,你總算回來了。」
胡女乃女乃看著孫子回來,松了老大一口氣,連忙道︰「小虎子,你快來幫著勸勸蝴蝶,她說她要離開這兒。」
小虎子黝黑的臉龐有一絲震動,「離開?你要去哪里?」
蝴蝶還來不及回答,胡女乃女乃就急著道︰「黑龍江!你說她一個嬌嬌弱弱的小泵娘去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麼?上海難得下幾場雪就已經凍死人了,到了那個長年積雪的黑龍江,還能生活嗎?」
「女乃女乃,您先進去休息,我來勸勸蝴蝶。」小虎子眸子熱切地緊瞅著蝴蝶,大手卻輕扶起老人家。
胡女乃女乃本想開口反駁,又見了孫子滿是愛慕的臉龐,她只得暗暗地嘆了口氣,依言回房。
有什麼話,就讓他們年輕人自己去談吧!
無論如何,蝴蝶都不能走。
此時,廳堂里剩下兩人,蝴蝶坐在椅上,長睫輕輕地眨動著,猶如受傷的彩蝶有氣無力地鼓動著翅膀,模樣怯弱得教人心碎。
小虎子再度緊張地搓手,遲疑著不知該從哪兒先開口。
「小虎于,你不用勸我了。」還是蝴蝶先開口,她輕輕柔柔地道︰「我不願再留在上海了,遠走他鄉,對此刻的我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
走出了這里,還是會有另外一片天。
小虎子急得一個箭步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蝴蝶,你……」
她驚懼地掙開了手,黑水晶般的眸子瞅著他,「小虎子,別這樣。」
他又咬牙又搔頭的,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難道你就不能接受我嗎?」
她嘆息了,「你明知道的,又何苦再問起呢?」
「可是我不甘心,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或者是我太窮了,所以……」
「小虎子!」她叫了一聲,美麗的眸子漾著淚意,「你很好,我也不是因為你貧窮才嫌棄你,只是我並不愛你,這才是重點。」
「為什麼呢?你討厭我嗎?」他受傷地道。
「不,我不討厭你,但我視你若自家弟弟,所以我們兩個只有姐弟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有男女之情的。」她話里有一絲痛楚。
她視小虎子為弟弟,李衛視她為妹妹……難道這是報應嗎?
或者她也該這麼嚴厲地告訴自己,李衛只是拿她當小妹妹而已,她又何苦痴纏不休?
唉!這人世間的恩怨情愁,又有誰說得清、理得明?
「你是不是在外頭被人給騙了?」小虎子老實直接地問道。
她臉色一白,「你說什麼?」
「你一定是喜歡上了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說是去工作,其實是被他給拐騙了吧?蝴蝶,你為什麼要自甘墮落?你應該清楚,他們那種上等人跟我們這種下等人是完全不同的,你這樣妄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到頭來只是白日夢一場啊!」小虎子憤憤地叫道。
蝴蝶臉色都變了,她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厲聲地叫道︰「住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偏不住口,明明就是這樣,咱們是下等人,就該安安分分地過咱們的生活,我就不贊成你去賣花,你看,賣出樓子來了吧,你說,是不是那個男人對你始亂終棄了?所以你才會哭著回來的?」他對蝴蝶一向又敬又愛慕,可是她一連串異樣的行為都令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難道她不能跟著他好好地過日子嗎?一個女人偏要想東想西的期望那麼多,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啊!
蝴蝶臉色蒼白若紙,恨恨地盯著他,「胡小虎,你說夠了沒!」
「我還沒說夠,我已經憋夠久了,你去問問左右鄰居是不是都這樣想的,他們都說你去夜總會賣花,遲早會把自己給賣了,你……」
胡女乃女乃突然沖了出來,舉起手劈頭給了小虎子一記重重的耳光。「畜生!你在胡說什麼啊!快跟蝴蝶道歉!」
廳堂里有幾秒鐘的僵靜。
小虎子被胡女乃女乃一記耳光打得清醒過來,他傻傻地張大了嘴巴,好像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胡女乃女乃氣得渾身發抖,老臉淨是憤怒之色,「女孩兒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詆毀蝴蝶的名譽,你教她以後要怎麼做人,啊?」
蝴蝶又難過又感激,可是方才小虎子的話已經刺傷得她難以在此立足了。
原來在他們的眼中,她是個貪圖富貴榮華的賣花女,只要有機會,就會不惜一切地把自己給賣了。
他們說對了一半,她是把自己賣了,卻不是賣給榮華富貴,而是賣給愛情。
可是枉她端正自守了這麼多年,努力地潔身自愛、力爭上游,可是到頭來落得……心愛的男人視她如婢、如妾,可隨意扔給他人,而親若家人的……卻視她為拜金女,追不及待拿清白身子去交換富貴!
她心寒了……
這世間人……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恍若幽魂似地站了起來,拎起皮箱,再度往外走。
胡女乃女乃哭著急急地抓住她,老淚縱橫,「孩子,別走啊,你別理那小混蛋說的話,他全是氣頭上亂說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蝴蝶緩緩地回頭,給了胡女乃女乃一抹心碎的笑容,「胡女乃女乃,我知道您是疼我的,可是現在的我已經太累、太累了,我沒有力氣再掙扎下去了。這個世間,像是一道流也流不完的沙河吸我下沉,有太多的人希望看見我松手……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她輕輕地掙開胡女乃女乃的手,大踏步地奔人了雪花片片的黃昏里……
「蝴蝶!」
☆☆☆
一整天,李衛都陷在深深的自責和痛楚情緒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是想著蝴蝶離去之前的那一抹景象,總是令他揪著心、難以安枕。